夜月

作品:《驸马一朝变家奴

    “你究竟写还是不写?”

    张素瑛双手抱胸坐于案前,冷睨着眼前的梅染。

    梅染未语,只静坐在略显凌乱的桌前,死盯着安然躺在桌面上的绣金线黑缎。

    她身后站着张素瑛的亲随,屋门口守着守卫,似乎除了听她的话,并无任何逃出生天之机。

    于是二人就这般僵持着,等待着谁的耐心先一步耗尽。

    “世上能人巧匠良多,为何太子妃偏要妾来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呵,他们再有能耐,也不似你清楚陛下的玉玺在何处,不是吗?”

    张素瑛把玩着染红的指甲,不屑道,

    “即便遗诏仿得再完美,缺了这印玺,不过仍是废纸一张。梅染,我知道你曾深得陛下信任,帮她起草了不少诏书。该如何落笔,整个宫中除了芳缨,没人比你更为清楚。”

    梅染坐着未动,将目光落在她小巧精致的面容之上。

    “你若不写,那我只好将无忧托付给旁的什么人了。”

    张素瑛面上挂着甜美的笑容。

    不过这笑意落在眸中,却潜藏着一触即发的嗜血味道。

    “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梅染眉心微动,眸中难掩震惊道。

    “少拿为人母的那套说辞来糊弄我。我本就不喜欢孩子,反而觉得怀她那数月,仿佛带着一只怪物……她吞噬掉我的精力,吞噬掉我的身形……若非为了稳固地位,我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她存活于世上!”

    她笑得越发甜,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你情愿再也见不到她吗?”

    “太子妃为何不直接要挟芳缨姑姑?我自从被你关在这儿起,已许久未踏足养心殿。”

    “若陛下还在宫中,你以为我敢坐在此处,冒天下之大不韪,逼你写下遗诏?”

    张素瑛徐徐起身,向梅染走来。

    她见她步步逼近,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却被张素瑛一把抓住手腕,将沾了墨的笔塞入她手中,道,

    “陛下装作在养心殿中养病,实则早就瞒着宫中所有人,带着芳缨出宫去了。且太医署并无研制出醉梦的解药,所以......”

    她的话适时而止,梅染心中却已然明了,再抬首时,流露出一丝茫然,

    “若是陛下已留了遗诏呢?”

    “不可能。”

    张素瑛俯视着桌前的梅染,冷冷道,

    “她若当真另有遗诏,云怀月她还不早就拿出来宣读?何需等到今日啊。”

    梅染敛眸望着墨汁已稍许干涸的笔尖,轻轻挣了挣,

    “我写。”

    张素瑛眸光流转,盯了她片刻,放开手道,

    “别想着给我耍花招。”

    她乖觉地点点头,落下了第一笔。

    张素瑛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待香一点点燃尽,听闻落笔之音,徐徐睁开双目。

    “写完了?”

    梅染又点点头。

    她抬手抽出遗诏,仔细阅览一番,将它丢回梅染怀中,向身后的亲随嘱咐道,

    “张全,送她去养心殿落印,再将她押送回来,路上小心些,莫要引得旁人注意。”

    她一根手指挑起梅染下巴,啧啧道,

    “这副皮相,当真是我见犹怜。难得太子怜惜你,索性我并不在意他的爱,事成之后,你愿留在宫中抚养无忧也可,你愿隐居山野也可,我都成全你。”

    “谢......谢过太子妃。”

    梅染刚被这个名唤张全的宫人押出东宫,便在墙角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转头肃声道,

    “张内侍,你可将我放开了。”

    张内侍冷眼回道,

    “不敢,若是此行出了纰漏,奴才可难保全家性命。”

    “你这般压着我,还未至养心殿前,便会被禁军拿下。若是搜出这遗诏,整个东宫都别想活。你跟在我后面便可,我不会武,跑不了的。”

    她耐心劝说道,并冲着那角落打了个手势。

    那是她与叶岚风约定好的,有要事通知公主的手势。

    她言语间已透露出张素瑛意欲何为,万望他能将这消息带出宫去。

    叶岚风远望着她的身影,知道自己即便身为太医,也万没有私闯养心殿的本事。

    只得蹙着眉斟酌片刻,转身向宫门处走去。

    梅染特意走得缓慢,见人影已消失,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与这宫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穿过宫道,行至养心殿前,止住了他随着入内的脚步。

    “宫中的规矩不可破,你不得随意出入养心殿。”

    “那你若跑了呢?”

    梅染长叹一口气,

    “我不会跑,无忧还在太子妃手上。一刻钟,我若还未出现,你大可回去回禀太子妃。”

    张全将信将疑,终究让开脚步,自己则匿在石狮子后的灌木丛中。

    “梅良娣。”

    养心殿外宫人见礼道。

    她一一点头相和,“吱呀”一声,推开了养心殿的殿门。

    扑面而来的,依旧是再熟悉不过陛下爱用的香料,及满室满目的黑暗。

    她合上殿门,适应了片刻,借着漏进来的月光摸索前行。

    刚拐进陛下常批折子的书室,却被耳旁的轻唤吓得一个哆嗦。

    “小染?”

    她忙捂上嘴,险些惊叫出声,待反应过来时,试探唤道,

    “芳缨姑姑?您不是随陛下出宫去了吗?”

    “这消息你是如何知晓的?”

    芳缨蹙眉急声轻问。

    “是太子妃告知于我的。”

    她见了芳缨,一时计上心头,跪下道,

    “姑姑,求您帮我。”

    “她要做什么?”

    芳缨冷声问道。

    “她要挟我写下陛下遗诏,带来养心殿加盖玉玺。”

    她自怀中拿出那份传位于太子,并命云怀月前往封地安养的遗诏来。

    “大胆!如今太子任她拿捏,若是众臣皆信了这封遗诏,岂非要将这天下拱手送她?你要我如何帮你,助你逃出宫去?”

    梅染仍旧跪在地上,摇了摇头,目光灼灼道,

    “求您,帮我盖了这印。”

    张全始终盯着养心殿,果真不到一炷香时,便已见她单薄的身形自内而出。

    “办妥了,回吧。”

    “公主,叶公子求见。”

    以檀的出现,打破了众人得知蓝昼道出的真相后的肃穆之气。

    “请。”

    云怀月深呼一口气,起身道,

    “他这么晚前来,定有要事。”

    她话音刚落,叶岚风将将踏出院中,一改往日的慵懒,急不可耐道,

    “东宫逼着梅染,伪造陛下遗诏。”

    云怀月闻言,挑了挑眉,冷笑道,

    “她的后招……竟是这个吗?”

    “如今芳缨姑姑不在,那日当众宣读的并非遗诏。若届时陛下离世之事传回京中,梅染是陛下身边唯一的近侍,东宫手握遗诏,太子即位,再合理不过。”

    蓝昼忧心道。

    “何止是即位,怕是再加上伪造虎符,勾结叛臣的罪名,足以治你于死地。”

    温琢冷声道。

    “勾结叛臣?”云怀月讶然扬声。

    温琢指了指姜临,

    “伪造虎符若为真,他本就是姜枫之子,自然也是叛臣。”

    “那我们......该如何做?”

    姜临眉毛拧作一团。

    “背水一战。”

    温琢神色冷冽,切冰碎玉。

    “青潜手上还掌管着不少禁军。姜临,你手头还能支使多少兵力?她若逼着我们反,为何不直接反给她看。”

    几乎一夜未眠,云怀月一袭素衣,坐于往宫城行驶的马车之上,心中挂念着姜梧。

    她如今......还好吗?

    一路走来,她蓦然回首,发现不论自己如何抉择取舍,是自愿,亦或是他人,只有成为帝王,才能有机会得到她真正想要的一切。

    母亲,若您能在我身边呆得更久些,是不是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了?

    她刚念及此处,马车骤停。

    她一个趔趄,向前方栽去,未顾及擦破的手掌,出声问道,

    “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把利刃便“嗖”地一声破空而来,直直钉在她眼前的车厢地板上。

    她一个骨碌,滚至角落,从锦囊中拿出濯寒,握在身前。

    紧接着,外面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之音,混杂着摊贩百姓的叫嚷之声,及兵卫受伤的闷哼。

    这道是她入宫的必经之路,竟有人敢在此伏击于她。

    不用多想,便知是谁。

    她瑟缩在马车角落,见车中的箭矢兵刃越发地多。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而后京畿巡防的声音在外响起,

    “何人竟敢当街斗殴?”

    斗殴?

    她心中不由得冷笑起来。

    此处是为要道,京畿巡防特意来得如此之慢,定是不知得了谁的授意。

    她径直呼喊出声,

    “本宫遭人伏击,还好大人来得及时,得救本宫一条性命!”

    此时,她还身处闹市,若现下还不亮明身份,不让周遭百姓知晓她遭遇何事,怕是身首异处,也再难伸冤。

    她装得颤颤巍巍地走下车来,见周遭躺着她的府卫,再远处,则围着一圈百姓,垂下眼帘,以一种极为后怕的颤音道,

    “大人是来护送我入宫的吧?多谢大人。”

    而后,她便主动伸出手来。

    “这......”

    为首那人见她如此主动,只得伸出手将她牵上马来。

    周遭百姓掩面议论道,

    “昭凰公主这些年虽行了不少好事,怎么为人还是这般轻浮?”

    “那些个大人平日里没少逛勾栏瓦舍,也不见你说他们轻浮啊?贵族之间的事情,哪儿由得着咱们多嘴。”

    她衣衫不整,面上还挂着地板上蹭来的脏污,就在百姓因好奇而远远跟着的众目睽睽之下,得以安全入了宫中。

    “哟,殿下,昨夜这是上哪儿快活去了,面色疲惫不说,连衣衫也......”

    张素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讥讽道。

    她站在离她几步之遥之处冷冷开口,

    “太子妃此言有理,夜黑风高之时,宜风流快活,宜偷梁换柱,更宜安排一些龌龊之事,试图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