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啦，我在这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这是几日前沈潇潇对她说的话，她笑着安慰她不用担心，毕竟自己在这箜秋好歹也算是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但周沐皖却觉得她在强颜欢笑，谈话间偶尔吐露出的疲倦不像作假。


    可周沐皖没敢说出口，她知道，如果自己一旦说出口，沈潇潇或许从今往后在她的面前会更加不愿展露，那样会使得她陷入深层的内耗，这不是个良策。


    而如今，她瞧着坐在石椅上，手中捧着一杯清茶，及腰的青丝被她简单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眉目间是少女不施粉黛的柔情笑意，该说不说，成了亲之后的确与待在闺中的气质不同，笑语嫣然间带上了几分妇人的端庄与沉稳。


    但这样的沈潇潇她不喜欢，尤其是那想不去注意都无法忽视的后颈青痕。


    周沐皖攥紧了拳头，但在下一刻，她的手被人小心握住。


    抬起头来，见到的便是沈潇潇莞尔而笑的脸：“别怕，我在这呢，不会有事的。”


    周沐晥再也矜持不住，垂着眼帘倾身把头埋进沈潇潇的肩窝，沈潇潇的手环过后背搂住她，就听对方语气渐渐沉闷：“潇潇......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我会想办法，一定会想办法！在我离开箜秋之前，让你从这个破宅子里昂首挺胸、无人敢拦的离开。”


    “我相信你。”沈潇潇轻声回应。


    说完这句话，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其实她们心中都明白，作为和亲公主，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和亲不是小事，公主出嫁也意味着背后的国家，当初她就奇怪，嘉景与箜秋，二者同为大国，按理来说也不至于让桓炀帝平白无故的答应和亲，让一个女子背井离乡。


    但她后来才知道，两国虽然看上去都属大国，却相互制约。


    地界分之为三，一有文光，人民善武。二有箜秋，百姓从文。最末者为嘉景，以经商为主、文政为辅。


    故而箜秋群众生存的物品及粮食皆来源于嘉景，而嘉景朝中文臣多数，但笔墨良者寥寥无几，而箜秋善文者多数，这就导致朝臣之间竞选严重，最后箜秋人士携手跑来嘉景，许多善文者参与秋闱入朝为官。


    在最初时，实则没有让他国人民入朝为官这么一说。但到了最后，因着文臣笔墨逐渐下滑，嘉景最终在往前两任君主思索下，颁布允许箜秋人士入选的指令。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夜闵之提出要一个和亲公主，为了两国之间的制约往来，桓炀帝必须派出一名公主，哪怕是外姓公主也罢。


    周沐皖垂下了眼眸，事实证明，她这么说也只是在欺骗自己。


    目前来看夜闵之是不会轻易放人，而桓炀帝也不会因着一个朝臣之女来公然打破和箜秋的维系，说到底，沈潇潇说的好听是皇家的淮桉公主，身份、地位煊赫。但实则是为了维系两国棋盘上的一子，虽出手，却并未打破棋局之间的搏斗，做一个名副其实、身不由己的棋子。


    思及此，周沐皖终于在来到这第一次产生了厌恶的情绪，这种明摆着就是要损耗掉，却无法挽回的局面真的是让她很火大。


    更况且沈潇潇最后的结局她是知道的......注定死局，无法更改。


    “你会恨我吗？”这是她第一次对沈潇潇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明显能感觉到，在说完这句话以后，沈潇潇的身子在那一瞬间僵住。


    她们二人之间静默了许久，沈潇潇没有开口，却也没再伸手轻轻拍她以作安慰。周沐皖躺在她的怀中，虽然未语，但她此刻的内心就像是被人用尽了全力用力攥住一般，紧得生疼，叫她喘不过气。


    “你想听实话吗。”沈潇潇抖着嗓音开口，她已经竭力压制，却还是没能敌过生理带来的反应，周沐皖安顺地点了头，她便垂下首，及腰长的青丝从肩垂落，划进周沐皖的手中，“我是恨的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前者是为自己不甘，我做错了什么，缘何会遇到这样的事，明明你与我位置相等，为什么......为什么来的不是你！”


    沈潇潇仿若自嘲一般轻笑出声：“难道是因为你与九殿下交好，陛下和娘娘想保住你，好让你嫁给九殿下？”


    “可后者......”那只放在周沐皖两臂的手被她用上了力道，不过一瞬却又立刻松了力度，生怕用了力伤到她，“若当初是你来这，我远在京中知道你经历了这样的事，一定、一定会恨死自己！”


    “我会恨当初怎么是你来，我会想你不是一向讨得皇后娘娘欢心，和九殿下亲厚无比，纵使皇家无情，可你自小也算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她应当不至于让你遇到这种事......”


    沈潇潇的语气啜泣，两边肩膀耸动，脊背被她挺直到僵硬，她知道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对怀中人，可是她......可是她、在那个时候，大脑的反应催使着她把话说出口，她无法控制，选择了遵从。


    周沐皖从她怀中爬起，她伸出了手，轻而缓慢地擦去了沈潇潇留下的泪珠。


    最开始是手指尖的触碰，慢慢的是肌肤靠近，再然后是她伸出手抱住了沈潇潇颤抖的身子，“傻瓜啊，怎么现在才说呢。在外受欺负了也不知道往家里说，你是傻了吗？”


    沈潇潇靠在她的肩上，眼中是止也止不住的酸涩，反而愈发更多，“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要不要去恨你啊......阿莞，我不想在这了，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了......”


    “嗯，我知道。”周沐皖一遍遍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对不起，让我们潇潇受了这么大委屈，我一定会，一定要带你回去。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听见了没有？”


    沈潇潇闭眸枕在肩侧，她突然就想到了先前夜闵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苏莞此人，真的还是苏莞吗？】


    当时她想的是暂时先绕开夜闵之，但现在想来，夜闵之的这句话到底是何意？


    什么叫苏莞真的还是苏莞吗？苏莞就是苏莞，她现在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


    沈潇潇不明白，夜闵之也不会告诉她，此刻的她心里犹如黑雾蒙住了眼看不清前路，解不开谜题。


    周沐皖被请出了太子府，她最终也没能待多久。她能在府中这么久全是仰仗萧奕衡的身份，田睚不赶来动她。


    但她觉得，自己暂时不该再来了，沈潇潇经此一遭情绪波动太大，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想见到她了。


    既然如此，她也该回去和萧奕衡商议一下，这之后的安排该是如何。


    田睚送走了周沐皖这尊大佛，后脚连走带跑地就要赶去沈潇潇的院子命人锁起来看守，可没曾想，他才刚到就看到沈潇潇已然自觉地进了屋子，让人将门锁了，接下来几日闭门不见任何人。


    田睚在那一瞬间都怀疑似乎是自己看错亦或是听错，但眼前地的事实真是如此，他不敢将这一怪象忽略，紧巴巴的把消息送到了夜闵之那，后者听后放下手中竹卷，一直专注忙于公务的眼神终于舍得移开，“你说她把自己锁起来了？”


    “是真不假！”田睚把着手，凑前问道：“殿下，那这......”


    夜闵之闻言抬手，偏过头含笑看他：“想知道？”


    田睚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躬身将身形压倒极低，语气恭顺道：“不敢不敢......殿下的想法，奴才岂敢揣测，是奴才多言了。”


    夜闵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轻的笑了一声：“罢了，起吧。”


    “告诉你也无妨，也碍不着什么大事。”


    夜闵之徐徐拾起方才放下的竹卷，“本宫当日对她说——苏莞此人，是否真的还是苏莞。这话你看出了哪里有问题？”


    田睚面露茫然，于是他躬身向夜闵之请教，而后者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潇潇的举动，显然看上去心情极好，“按照父皇以及苏莞本身的身份，她还能是苏莞吗？她占领了人家原本的位置这么多年，如今不是应当还来，而将身份还来之后，那么她还会是叫做“苏莞”这个名字吗？


    田睚顿觉了然，夜闵之想着，沈潇潇如此举动，应当是猜到了自己话中的含义，随即挥退了田睚，让他放任沈潇潇此举。


    但在另一边，沈潇潇并没有想到这点，她想到的和夜闵之所说的完全不同，但在想的过程中，她突然发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自从苏夫人过世后，沈潇潇的某些举动，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首先是凭空出现的白梓熙，从前的苏莞和白家人毫无交际，那为何白梓熙回京后会频频与苏莞交涉？其次，也许是错觉，又或是如今自己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才导致她觉得不对，苏莞看她的眼神，似乎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她与苏莞是一块儿长大的，所以对方透过她究竟是在看谁？


    最末，那便是九殿下对待苏莞的态度，看上去似是和往常一样，但在这期间却又多了几分避让以及引导，沈潇潇敢肯定，这是以前从没察觉到的情绪。


    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好像从那次他们三个齐聚褚王府后开始变了，九殿下不会直接把信交给苏莞，而是有了疏离，那次她向苏莞提起之时，苏莞的态度也有些不对。


    人就是这样，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种下，无论是否做过，那么都会往这上面去细想。而一旦细想，脑海里的思维就会被牵走，导致内心会竖起一座名为“戒备”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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