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洛杉矶西北郊，比弗利山庄。


    清晨，盛夏的阳光尚未灼热到刺眼，金灿灿的光芒穿过棕榈树宽大的叶片，在道路上投射出深深浅浅的影子。


    花木掩映中，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扛着器材，踏过铺设整齐的砖石小路，按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铃。


    “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SD电视台的《我家的孩子》节目组，我们现在是位于比弗利山庄，上世纪九十年代红遍美国的影片《风月俏佳人》的取景地，同时也是许多好莱坞明星的住所。”谷崎直美介绍道，“我们这一次是来拜访节目的嘉宾——国际影帝菲茨杰拉德先生和他的家人们。”


    “现在住在这座房子里的是菲茨杰拉德一家三口，不知道来给我们开门的会是谁呢？”


    节目组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


    不久，房门被打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一双碧绿澄澈的眼睛自以为隐蔽地偷偷观察着节目组的陌生客人们。


    从身高判断出开门人的身份，谷崎直美蹲下身，笑眯眯地和小家伙打招呼：“你好呀，露西小姐。”


    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越发妩媚动人，把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看得一愣一愣，稀里糊涂地就把家里的大门敞开了。


    客厅里传来家长们叹气的声音。


    “我和我的妻子平时是有很尽力地教她去提高警惕。”在后来的一次单独采访里，菲茨杰拉德无奈地解释他们叹气的原因，“但是你们也见到了我们的‘教育成果’。她还太小，本能让她为美倾倒，但她还不知道‘美’的背后可能藏着什么。”


    当下，打开房门后，露西红着脸跑到了客厅里，害羞地拽住妈妈的裙角，缩在沙发的阴影里，只露出那双嫩芽一样的绿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些漂亮又陌生的客人。


    菲茨杰拉德起身，主动与节目组交际：“你们好，远道而来辛苦了，来随便喝点什么吧。”


    节目组的三位成员也就顺势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负责摄影的谷崎润一郎单手拿着摄像机，谷崎直美在满茶几餐点里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高高兴兴地享用了，还给哥哥喂了好几块。


    露西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尤其是盯着黑黢黢的镜头看了许久，不开心地拽了拽手中的裙角，仰起头问妈妈：“为什么那个镜头在拍我？”


    妈妈笑容沉稳，丝毫没有慌张：“那个镜头不是在拍露西，是在拍爸爸。”


    露西的眼睛困惑地眨了眨。


    菲茨杰拉德配合妻子的谎言：“是的，那个镜头是在拍爸爸，因为爸爸是超级有名的大明星，全世界的大人和小孩都想要看到爸爸。”


    出人意料的，露西别过了脸，闷闷地指责：“爸爸骗人。”


    菲茨杰拉德眼睛一亮，几乎要以为自己长久以来锲而不舍的家庭教育终于让女儿在“黑心小棉袄”的进化之路上踏出了第一步，就听到了露西的下一句话：“我就不想看到爸爸。”


    我就不想看到爸爸。


    不想看到爸爸。


    不想爸爸。


    菲茨杰拉德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面这一句话，险些掉下了眼泪。考虑到节目组还在拍摄，为了自己的形象，他坚强地忍住了泪水，若无其事地向女儿打听：“露西为什么不想看到爸爸呢？”


    他果然在女儿身上花的时间精力还不够多吗？手上现有的工作要不也全推掉吧？要不干脆放弃工作转行，当个全职主夫……


    冲动之中，影帝的脑中盘旋着能让全球粉丝发疯的念头。


    露西歪着头想了想。


    她认真思考的这幅模样，差点让菲茨杰拉德再度落泪。


    所幸在影帝人设崩塌前，露西终于想起了答案：“因为爸爸会给我买一些不漂亮的衣服。”


    引领着时尚潮流的影帝瞳孔地震，看上去十分可怜：“啊？”


    “爸爸上次买的鞋子就很奇怪，很丑，像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露西嫌弃地说，眉毛拧起来，白嫩的小脸上，每一点肉肉都在努力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我也不喜欢爸爸买的衬衫，袖子短短的，一点也不好看。”


    菲茨杰拉德沉默了片刻，先转身对节目组做了个手势，示意节目组停止录制：“这一段剪掉，绝对不能让我的合作伙伴知道。”


    全世界的富豪都为了那几件奢侈品疯抢抬价的时候，自家女儿开口就是一句大实话，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了。


    然后，他蹲下身，认真地询问露西：“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下一次爸爸绝对不会买给你不好看的衣服了。”


    “我喜欢妈妈买的衣服，”露西说，“蓬蓬的袖子和裙子，有好多好看的花纹，还有小王冠。”


    “那爸爸给你买好多好多那样的裙子，露西还想不想见到爸爸？”菲茨杰拉德问。


    露西认真地点了点头。


    菲茨杰拉德长舒了一口气。


    影帝的“家庭矛盾”风波消弭，节目组也重又开始录制。


    “菲茨杰拉德先生和露西准备好要带着的行李了吗？”谷崎直美问道。


    菲茨杰拉德点点头，指向客厅墙角里放着的行李箱，露西噔噔噔地跑上楼，抱下来一只亮晶晶的小包包。


    谷崎直美托着脸，坐到露西身边，轻声慢语地问：“里面装着的都是什么呢？”


    趁着小姑娘被美色迷惑得晕头转向之际，谷崎润一郎调整了手里的摄像机，让镜头对准露西的小包。


    露西从小包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拿东西：糖果、蛋糕、巧克力牛奶、形形色色的小玩具……


    最后，她从包底拿出一只布娃娃，珍惜地抱在怀里。


    那是一只可以说是有点丑的娃娃，头发是粗糙的红色麻绳，眼睛是大小、颜色、形状都不一样的两颗塑料纽扣，嘴巴用黑线缝得歪歪扭扭，哪怕被套上了可爱的白色小裙子，也只是显得更加古怪而非可爱。


    很难想象露西这样喜欢梦幻浪漫的美丽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娃娃。


    谷崎兄妹对视一眼，双双觉得这个娃娃背后有故事可以挖掘，一抬头，却对上了菲茨杰拉德的目光。


    十分“亲切和蔼”。


    节目组的两位成员果断放弃了深入探究的欲望，乖巧地听着露西浮于表面的介绍。


    “这是安妮，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露西认真地说，“安妮会很多神奇的魔法，她就像彩虹一样有很多种颜色，每一种颜色都特别好看。”


    菲茨杰拉德微笑着补充说明：“安妮是露西的第一只、也是最喜欢的一只玩偶。”


    谷崎直美明智地选择顺应嘉宾的意愿，将话题转移开。她笑眯眯地接过露西的形容，昧着良心夸了夸那只丑丑的玩偶，然后迅速面向菲茨杰拉德，采访道：“这一次旅行只会有您和露西两个人去，您有信心吗？”


    “当然。”菲茨杰拉德挑眉。


    在自己的家中，他并没有像参加晚宴那样精细装扮，只穿着简简单单的白T恤、短裤和拖鞋，发型也像是早起后随意抓了几把，但架不住那张俊美的脸庞实在太能打，在自然光下，闪耀得仿佛是被聚光灯包围，诠释了何为“光彩照人”。


    谷崎直美换了个提问方式：“那么，您在这次旅行中有什么担忧的事情吗？”


    菲茨杰拉德断然否认：“没有。”


    谷崎直美：……


    记者小姐心不甘情不愿且屈辱地咽下了没说完的问题，火速结束了问答，邀请菲茨杰拉德和露西坐上节目组准备的飞机，前往第一期节目的录制地。


    看着父女俩和谐的背影，谷崎直美拨通了电视台的内部连线，建议道：“抓紧时间，我们得每个人都戴一副墨镜。”


    同事困惑：“虽然我们电视台经常被说是像混黑一样武德充沛，但是毕竟又不是真混黑，为什么要墨镜？”


    “这是为了我们每个人的视力健康着想，”谷崎直美深沉地说，“如果不准备墨镜，我们的眼睛都将在闪光灯下难以自救。”


    坂口安吾迷茫地挂断了连线。


    他向同事们请求帮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暗语吗？”织田作之助思考。


    坂口安吾沉痛地闭上眼睛：“我想应该不是——而且到底什么是‘暗语’啊！为什么我们电视台总会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话题……说到底，一个有政府营业许可的正经电视台团建时会被认成极道出巡就很不正常了！”


    织田作之助：“不正常吗？”


    坂口安吾：“居然在这一点评价上还会抱有怀疑，是真的越来越不正常了啊！”


    “说起正常，其实这在日本的国民性中就是一个很难界定的概念呢。”另一位同事加入对话，“为了成为正常人而万事服从指南，可是指南所指向的必然是正确吗？就如同排在畅销书榜第五名的《超亢奋口/交和舔/阴指南——附400幅以上的照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坂口安吾杀气腾腾地打断了：“且不论那本书究竟正不正常，每天捧着《完美自杀指南》的你难道有什么资格做出评价吗？”


    太宰治伤心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可恶，安吾怎么可以这么说呢，那可是排在畅销书榜第四名的杰作啊！”


    坂口安吾：……


    他冷漠地盖棺定论：“那么，事实就显而易见了，人自来就是如此堕落，变的仅仅是世道的表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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