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赵初想怀疑眼前这人是啃树皮长大的。


    否则又怎会如此厚颜无耻？


    簌簌的风声中，许知泗就倚靠在那张掉漆的木色长椅上，一双长腿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他将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认识时彦？”他问。


    赵初想本不想再搭理他，却突然从他口中听到“时彦”这个名字，顿时一阵心惊。


    “谁？”她僵硬着回答。


    许知泗深棕色的眸子上下一扫，似乎在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就是那天在c\''''est la vie酒吧门口，你遇见的人。”


    c\''''est la vie酒吧？


    赵初想有点懵。


    他怎么知道？


    难道，时彦从那醉醺醺男人手里将她救下来的时候，正巧被许知泗看见了？


    可是，他又怎么会认识时彦？


    “不认识，当然不认识。”赵初想回过神来，疯狂摇头，但又好奇他为什么会提到时彦，于是追问，“怎么了吗？”


    “哦——”许知泗移开视线，“没什么，既然你不认识，那就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赵初想：“……”


    好了，套话没成功，反而被吊起了胃口。


    这一刻，她的心像抹布一样拧在一起，上下不得，悬在中间，难受得要命。


    赵初想开始猜测——


    时彦是去年夏季滑板冠军赛非赞助组冠军，许知泗则是曾经称霸国际滑板界的远古大神，俩人都是重山市人，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


    可是，就时彦那头衔，放在许知泗面前，应该不太够看才对。


    赵初想心中一团疑云，但她没法承认自己和时彦的关系，她“不认识”时彦，自然也没有立场询问许知泗和时彦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她只能被吊着，无可奈何。


    赵初想咬着后槽牙，默默抬头，只看到了许知泗微吊的眉梢，她内心不知怎么升起一阵预感——


    他一定是故意的。


    也是，既然他们认识，时彦一定会和他讲述当天发生的事情。


    应该是类似“你知道吗？刚刚我救了一个女生，她不感谢我就算了，还骂我是丑逼，我丑吗？”这样的话。


    赵初想抿了抿唇。


    正常人谁会随随便便骂一个刚救了自己的人丑？


    失策了。


    早知道时彦和许知泗认识，她就不该图一时爽快，说那样的话。


    从几次接触下来看，许知泗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一定是猜到什么了。


    赵初想生怕他继续追问，心虚地移开视线，赶忙转移了话题。


    “上次酒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解释？”她问。


    害她误会自己目睹了“霸凌”现场。


    可也许是转移话题转得太过了，这句话问出口，久久没能得到许知泗的回复。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二人之间的风仿佛得到了借力，开始肆无忌惮地吹拂，芦苇荡顿时变得歪七八扭，原本温柔的簌簌声也逐渐变成尖啸声。


    “听说，今年夏天有台风过境。”


    就在这时，坐在长椅上的许知泗说话了，他不知何时收了敞开的腿，放下搭在长椅上的手臂，抬眼看着变暗的天空。


    乌云映照在他的眸中，狂风将他的刘海吹乱，衣袖鼓动中，他的语气却缱绻。


    台风。


    台风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赵初想不知道。


    下一秒，许知泗拍拍裤子站了起来，从兜里摸出一只烟，随意地斜叼在嘴里。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了些什么版本的故事，但我是真的没什么要解释的，一切都如你所见。”


    因为含着烟，他这话说得含混不清，更有点吊儿郎当那味道。


    一切都如你所见，是什么意思？


    赵初想楞楞地看着他，试图读懂他话里的深意。


    “咔嚓——”


    火苗蹭地升起，许知泗口中的烟被点燃，在风中划出一道细长的白色烟痕。


    他微抬下巴继续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不也应该听说过我的过往吗？”


    赵初想瞪大瞳孔，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的确知道他名声狼藉的过往，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许知泗看了她好久，见她蠕动嘴唇说不出来话，低头嘲讽地轻笑一声：“看来，你是对我抱有什么期待了。”


    陈述句。


    “我——”


    像是被揭开面具、赤身裸体，赵初想觉得自己脸颊都被风吹僵了，有一种血液上头凝结的感觉。


    而此刻许知泗的眸子却更冷，像在北极冰川水中浸泡过一般。


    “别对我抱有期待，因为很烦。”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烟从嘴里取下，随即一股白色烟雾从他唇边溢出。


    落在赵初想眼里，像黑白老旧默片慢放。


    烟雾缭绕中，赵初想听见他说：“快下雨了，回去吧。”


    -


    回到家的时候，暴雨已经到来，雨点密集地砸在楼下大爷的塑料棚顶上，谱成了狂躁的白噪音。


    赵初想浑浑噩噩打开电视机。


    “欢迎收看天气预报，今年第6号台风“卡努”已连升两级，从台风升级为强台风，再加强为超强台风……沿海各地都出现了强降雨天气……”


    她脱下鞋子，换成拖鞋，抱着刚刚许知泗买的滑板，回到房间，将它立在门后。


    粉色兔女郎，真好看。


    可赵初想心中毫无欢喜，甚至连波澜都无。


    她就这样被许知泗揭穿了。


    ——“看来，你是对我抱有什么期待了。”


    仅仅通过一句提问，那个蓝发少年就能揣测出她的心思。


    期待。


    她对他，可不是抱有期待了吗？


    期待他并非如同传言一般凶神恶煞，期待他是这场舆论的受害者，期待……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是大家误解了他。


    蒙上了名为期待的滤镜之后，就算提前得知了他的恶名，她还是潜意识选择相信，就算自己亲眼所见了，彭华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解释，就让她彻底重燃信任。


    可是，他说“如你所见”。


    他说“很烦”。


    很烦。


    很烦、吗？


    ……


    赵初想觉得自己也变得烦躁了。


    “轰隆——”


    窗外，一道惊雷沉闷地响彻天空。今早出门的时候，她没有关窗户，此刻狂风呼啸着灌入她的房间，许知泗的那件外套也承受不住，直接掉落在地。


    “姐，家里有吃的吗？”


    不知何时，赵初聿已经站在了赵初想房间门口，他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冰箱里有剩饭，你自己热一下吧。”赵初想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才从刚刚的情绪中缓和过来。


    “可是你亲爱的弟弟想吃点新鲜的。”


    赵初想耐心耗尽：“自己解决。”


    “别这样嘛。”赵初聿往前走了一两步，然后眼尖地发现了立在门后的粉色滑板，“哟，姐，什么时候买的新滑板？”


    他立刻冲上去，将滑板抱在手里，上下翻看着：“这牌子很贵的！”


    赵初想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将掉落在地上的外套重新套上衣架。


    许知泗留在她这里的东西，又多了一件。


    “行了，还给我。”赵初想冲赵初聿摊开手。


    “别这么小气嘛，怎么不贴砂纸？我帮你贴吧？”赵初聿抱着滑板，躲避着赵初想。


    “不需要。”赵初想斩钉截铁。


    赵初聿不解：“为什么？”


    “我不会滑的，以后也不会再去浅江公园了。”赵初想说。


    不仅是对赵初聿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


    也许是看出了赵初想的心情不佳，赵初聿难得没再闹腾，反而乖乖去厨房做了饭。


    姐弟两人坐在餐桌上，赵初想味同嚼蜡。


    外头雨势渐小的时候，赵芹芬回来了，她带了伞，倒没有被淋湿，却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


    看到赵初想二人在吃饭，赵芹芬什么也没说，饭也不吃，就回房间休息了。


    “砰——”


    房门被她砸出很大的声响，简直比屋外的惊雷还要震耳。


    看来，今天烦躁的也不止她赵初想一个人。


    赵初想细细回想着这些天赵芹芬的状态，好像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但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其他事情上，直到现在才发现。


    “你姑妈怎么了？你知道吗？”她戳了戳赵初聿的胳膊。


    “知道啊，职场失利呗。”赵初聿往嘴里送了一块腊肉。


    赵初想：“说具体点。”


    “还能是什么，就是姑妈的上司离职，原本定了姑妈升职，但是最后被一个资历比姑妈潜的人上位了。”


    “那人是关系户？”赵初想猜测。


    赵初聿却直接否认：“不是。”


    赵初想一挑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上次我给我爸打视频，我妈在旁边，正巧和姑妈电话，被我听到了，怎么样？厉害吧？”赵初聿露出嘚瑟的表情。


    “不过，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


    “她对姑妈说，姑妈本就不该抱什么期望，不是早就知道……”赵初聿顿住。


    “早就知道什么？”


    “后面的没听清了。”


    “不过很奇怪吧？以姑妈的资历，怎么就不能抱有期望了？”


    赵初想：“……”


    怎么又是“期待”这个词？


    她快PTS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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