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颜看着跟在自己背后，跟小跟屁虫一样的少年，忍不住出声：“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少年低垂眼睑，“对了，我叫青渺，青色的青，渺然的渺。”


    “我叫严颜，颜色的颜。”严颜道。


    “嗯，好听。”


    “是吧，先生给我起的。先说好，晚上了咱们就各回各家，我看你穿着打扮还算精致，应该不至于没有家吧。”严颜随手扯下路边的叶子，放在手里把玩着，“放心，抓鱼很快，不会让你太晚回家的。”


    严先生从小便教严颜，晚上不可太晚回家。


    “我没有家。”青渺轻轻说，可惜声音太低，如同风中飘絮，一吹就散了。


    他一醒来就见自己孤身一人，躺在归离原的一处洞窟中，而后，他就一路飘荡，飘到了归离城中。


    严颜没听清，但也没追问。


    两人一路同行，出了城门，便是一片开阔的原野。


    归离原狭长而平坦，两侧河流奔涌不息，宛若两条亮银色飘带飘舞，风平浪静之时看着心旷神怡。


    严颜凝眸看向这奔腾不息的河流，眼中有担忧之色闪过，现在平静的河流，等灾难来临时，便会化身为择人而噬的猛兽。


    “就在这吧。”严颜顺着河流走了一段路，精挑细选了一处捉鱼的好地方，这才蹲下身子，看着粼粼的水面道，“我看你身上的衣服价值不菲，你站远点，到时候别把衣服沾湿了。”


    青渺从善如流，连走了好几步，离得远远的，这才扭过身喊道，“这样可以了吗？”


    严颜抬头，见青渺站得极远，想招手让他离近点，可看他一脸娇娇弱弱，思虑再三，还是让他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一切就绪，他便挽起裤腿和衣袖，找了一处比较低洼的地方，滑了下去。


    水面没过严颜膝盖，冰的他一颤，严颜缓缓站定，脚下搅乱的水流重新汇聚，继续向前奔涌而去。


    严颜凝眸，脚踝处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迅捷如闪电般地弯腰，双手一拢。


    感受着指缝滑过的水流，严颜蹙眉，刚才明明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来的，不应该什么都没有。如是想着，他再度弯腰，在水里摸索起来。


    水面逐渐浑浊起来。


    水草弥漫，河水里逐渐泛起丝状的漂浮物，严颜未能发觉的暗处，一双带着探究的眸子，悄悄盯住了他。


    严颜屏息凝神，手指在水中不停拨弄着，感受着泥沙从指尖流走，他敏锐地感觉到，手指触碰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


    “嘶。”


    还不等他合拢双手，衣领上那枚拥有不寻常光芒的黄色晶石开始疯狂闪烁，严颜的脖颈处生起一阵锐痛，逼得他不得不将手捂住脖颈，倒退几步从河流中撤了出来。


    “好疼。”


    从河流中撤出身体的同时，那锐痛骤然衰减，严颜皱着眉头，捂住脖子。


    这根本不是什么蚊虫叮咬，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伸出手指，指腹在脖颈上反复摩挲着，可仍然一无所获。


    “怪了。”严颜低声说。


    那边青渺看到严颜莫名从河中退了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不迭跑上前来，问，“怎么了？”


    他跑的太着急，以至于裤边都湿透了，贴在自己的脚踝上，他左右挪了一下脚，感觉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严颜蹙眉，“没事，被虫子叮了一下，把裤脚挽起来。”


    严颜怕吓到身边的青渺，便借口说是蚊虫叮咬，但他知道，这疼痛来的古怪，似乎在催促自己赶紧离开这片水域，


    青渺嗯了一声，处理好裤腿后，便第一时间站直了身体四下观察着，他总觉得有股危险的气息正在缓慢逼近。


    如玉石般的淡青色眼眸眯起，他看向平静的水面。


    有人，正在水下窥视着他们。


    正想着，只听身边扑通一声，再转头，严颜已经不见踪迹！


    “严颜！”


    “青渺——”


    严颜还未来得及将眼睛闭合，瞬间被人拉扯着沉入水底，眼瞳中倒映出一团水藻般随波飘荡的青黑色长发，一张美艳无比的脸，骤然出现在面前。


    他落水了？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刚，他附身看向水面时，一双纤细白净的手腕，从水中伸了出来。


    是人？


    还是妖怪！


    严颜张开嘴，刚要发出预警，就见那有若无骨的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胳膊。


    回忆起来无比漫长，现实中不过只是一霎，一股巨力撕扯着严颜的身体，将他拖入水中。


    直到浑浊的河水涌入肺部，溺水带来的窒息感袭来，严颜才发现自己已经深处水底。


    “严颜！！”


    抬头，青渺的手臂正在头上毫无章法地舞动着，身后那宛若海妖般的脸紧紧贴在严颜的后背上，猩红色的舌头从下颌的骨缝中伸出，一点点舔舐着严颜的背部。


    明明在水底，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水，可严颜还是准确地感知到了细长舌头上密密的倒刺。


    细密的痛感从脊背上窜起来，但严颜竭力忽视掉，死死地咬住嘴唇，但还是有水流从缝隙中灌入，他的舌根有些发苦。


    喘不过气了。


    身后的河妖还在拖着他一直下沉，严颜拼命伸出手够向水面，却被河妖将两只胳膊锁住。


    只听咔嚓两声响起，严颜的肩膀处弥漫开剧痛。


    “啊！”


    他张开嘴的瞬间，河水倒灌。


    浑浊的河水在胃里颠倒，流进又流出，严颜挣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身后的力量重如千斤一般，紧紧禁锢着他的双臂。


    瞪大眼睛，四周涌上来的流水不停挤压着他的肺部，他索性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嘴边却只余两个微小的气泡。


    如果严颜能扭过头看一眼，就能看到那飘摇的，如同水藻般油润的长发正顺着他的身体攀爬而上，将他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球体。


    而他的背后，河妖黑洞洞的眼睛里倒影着面前少年无力挣扎的身影，它默不作声地收缩了手臂。


    向后坠去。


    感受到背后的怪物力气变大，严颜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昏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衣领上那枚小巧的晶石，此刻正在疯狂地闪烁着。


    不过一瞬间，水底金光大盛！


    “啊！！！！！”


    河妖痛苦的嘶吼声将严颜震得几近昏死，不止从何处而来的金色光斑逐渐汇聚成闪着寒芒的冰冷锁链，一经生成便分成两束，一束将严颜托举起来，与那河妖分离，一束则径直刺向那捂着眼睛的美艳河妖。


    河妖一个不妨，被金光闪瞎双眼，还未来得睁开眼，就听到水底有什么东西直奔自己而来，在水中发出咻咻的破空之声。


    它躲闪不及，一下被钉死在河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人打搅了好事，又被一下贯穿了身体，河妖心中不甘，张开裂开到下颌角的巨口，尖利的叫声随即发出！


    可恶！可恶！！！


    等它挣脱了锁链，那个少年，它要一点点咬碎，吞进嘴里。


    但它还是太自信了，那金色锁链碰到它身体的瞬间，便发散出无数的细小锁链，将它的每一寸骨骼都牢牢锁住，河妖愤怒地舞动四肢，但终究无济于事。


    刚才用在少年身上的招式被如数奉还，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金色逐渐远离水面。


    而透过它的双眸，一双更为震惊的眼睛，缓缓睁大。


    这就是他在梦中梦到的那个身影。


    那站在天衡山之上，指挥着璃月子民离开的身影，这张脸他永远不会忘却。那反复出现在梦里，如同梦魇一般追赶着他，让他心神不宁的少年，终于被他找到了。


    奥赛尔轻轻抬起手指，那水妖的头颅便如同爆裂的西瓜一半炸开，鲜血四溅。


    水边，青渺看着平静的水面如同沸腾一般翻滚，接着——


    “噗通！”


    青渺惊讶的眼神中，一团金色，竟然很有灵性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金色散去，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浑身湿透的昏迷少年。


    “严颜？”青渺喃喃出声，接着跪倒在地，侧耳倾听严颜的心跳，只听他的心口逐渐响起微弱的心脏跳动声。


    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有其他神明暗中相助。


    那金色光团中透露出的威压绝非低等小神，青渺手指蜷缩，坐在严颜身侧，一时竟入了神。


    他想起来了，他本是山间一只青色的雀鸟，不知道为何，突然拿到了来自天空岛的神之心，竟然也获得了登上天空岛的入场券。


    可是他、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


    既没有刚才那位大人超凡的技艺，也没有庇佑的子民所供奉的无数信仰。


    鬼使神差地，青渺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严颜的脸颊。软软的，也许是在水下浸泡久了，有些泛白。


    他的手指抚摸过面前少年的眼眶，感知到他眼眸的轻微跳动，顺着鼻梁向下摩挲，青渺的指腹同眼睛一起，落在了少年苍白的唇上。


    青渺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人类。


    原来，人类是这么脆弱，是这么容易受伤。


    青渺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眼前恍然浮现出少年怒叱那些地痞无赖时的场景。


    人类，好像也很坚强。


    他弯了弯唇，眼眸中盛满了笑意，手指从严颜的唇上撤开，他心中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子民了。


    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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