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黄健还是吞了回去，摇头：“算了，我不能太自私，让你做这么大的牺牲。”


    华英低下头，随手撸下一根狗尾草，在指上缠绕。湖面“扑”的一声，一条鱼蹦出水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黄健问。


    “继续开班，然后等毕业分配，我的初衷没变，当一名建筑师。”华英双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腮，“要是能到青城建筑设计院工作就好了。”


    谈到这个话题，黄健的脸上明朗起来：“嗯，青院是全国有名的设计院。我的理想是入职海外设计事务所。国外的建筑设计，已经发展到一个很高的水平，他们注重创新和概念表达，追求高端的艺术效果，更能体现个人的设计理念。所以，我想出去看看。”


    “你不回来了？”


    “回来呀，很多海外设计事务所在大中华区，都设有分支机构。到时候，我会申请回国工作。”


    “好呀，我等你回来。”华英调皮地一笑：“如果我去你的事务所应聘，你会不会要我？”


    “当然要啊！”黄健的脸上，再现阳光般的笑容。


    他侧身，将手中的一粒石子，横着抛向湖面。石子在水面蹦跳，打下三四个漩涡，漩涡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忽然，华英想起她曾经做的梦。梦中，她和黄健分庭抗争，成为“仇敌”。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们将来大概率会是同行，同行之间，要么是合作伙伴，要么是竞争对手，难道他们最终成为对手？


    黄健打断她的沉思：“想不想去你理想中的单位看看？”


    “什么？”华英疑惑，随之领悟：“青城建筑设计院？”


    “对。”黄健笑，站起身，伸出手：“走吧！”


    华英犹豫片刻，抬起右手，指尖相触，一道电流传遍全身。


    黄健用力一拉，华英站起身，赶紧转过头去，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发热发红的脸颊。


    青城建筑设计院办公楼建在市中心的南中路，后世建起一栋晶光闪闪的天幕高楼。每次从楼边经过，华英心驰神往，里面办公的建筑师们在忙些什么呢？


    此时，一栋半旧的七层楼突兀地矗立，门口进出的人灰扑扑的，行色匆匆，绝少女性。


    黄健指了指门口的牌子：“我们系和青院有合作，但是每年能分配到这里的很少，最多一两个名额。毕业班的学生，很多人盯着这两个名额。”


    “为什么，他们从别的地方招吗？”


    “不是，要的人少。他们每年的业务量很大，但是养老负担重，各项开支大。整个来说，运转非常艰难，经常拖欠工资。这些，都是林女士告诉我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同意我出国留学。”


    华英很惊讶，她以为只有工厂才会拖欠工资，原来效益好的技术单位也这样。


    “那我分配到这里的希望很渺茫？”


    黄健点头：“算是吧，我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失望。”


    “没事，我到时候去民营设计院试试看。”


    “设计院还有民营的？”


    华英暗笑，这个，黄健就不知道了。1994年，国内第一家民营设计师事务所成立。随后，国营设计院改制，部分设计院转为国有民营或私有企业。


    他们刚好毕业，就赶上了好时候，有了更多选择。


    华英：“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会有的。有的民营建筑设计院甚至上市，体量比国有设计院还要大。”


    “那就是说，我以后可以开办自己的设计师事务所？”黄健眼睛发亮。其实，他早就听系里的老师们说过，国内的建筑设计这一行业，对于个人而言，将有更广阔的发展前景。


    自己的设计师事务所？华英没想过，这个野心太大了，她只想做一个挥斥方遒的建筑师。


    从黄健的双眼中，她看到了他的目标。果然，他的格局还是比她高很多。


    “华老师？”一个穿黑色棉衣，头上顶着片白灰的中年男人从青院大门出来，站在华英的面前。


    “你是？”面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赵纯赵洁的爸爸，开建材店的……”


    “哦，赵纯爸，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赵纯爸喜滋滋：“我争取到排灌公司宿舍的建设工程，到设计院来拿设计图纸。”


    “建材店能够接工程？”


    赵纯爸摆手：“那怎么会？我和哥们成立了一个工程队，挂靠在青城水利工程公司名下，他们接的单，包给我们做。”


    民企成气候之前，这种做法的确蔚然成风。


    华英眼珠一转：“赵纯爸，我听赵纯妈说，你们下半年会搬家？”


    “是啊，建材店赚钱太少，又必须成天守点，我不准备开了。”


    “你那栋楼还租吗？”


    “不租了。这年把，真是感谢华老师，我家那两个小子原来成绩乌拉唏，在你的培训班上课后，考试分数噌噌往上涨。她妈总在家里念叨，搬家也不能搬远，还在那一块住。”


    “租房合同到期了吗？”华英紧张地问。


    “还有3年。”赵纯爸愣了片刻，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你想租？”


    “如果转让费合适，我想租。”


    “这——，我回去和他妈商量一下？”


    “好的好的。”


    赵纯爸告别转身，华英补了一句：“这件事，麻烦你先不要对白奶奶说。”


    “好的好的。”


    黄健望着他的背影，问道：“你真要租那栋房子？”


    “对，赵纯妈和我提起，他们家要搬走，我就看中了那栋房子，位置太好了。再听你说，那栋房子是白奶奶的，那就更好了。白奶奶嘴巴琐碎，但是她讲规矩，合同定好多少钱就是多少，不乱涨价。而且，和一个房东打交道也省心，再来一个刁钻的，我应付不过来。”


    “如果赵纯家要的转让费高怎么办？”


    这倒是一个大难题，除了转让费，还有装修费，课桌椅的费用……


    “钱不够的话，我可以……”


    华英赶紧说：“不用，我会想办法。”


    黄健不好再说，心中失落，华英还是把他当外人。


    春季开学，招生还不错，所有的教室招满，学生饱和。白奶奶劝她涨学费，冷耀祖带着老师们也闹。什么都在涨价，热干面年前5角钱一碗，年后涨到1块。学费涨一点无可厚非。


    但是，华英没有那么做。这里商户的收入也不高，隔壁车辆厂的效益下滑，据说，也在开始拖欠工资。


    她想起黄蔓芝说的话，任何行业的利润都有天花板，目前，这栋楼能赚到的钱，就这么多了。


    华英现在很节省，每一项支出慎之又慎。元宵节那天，冷耀祖他们闹着要聚餐，华英装马虎。江兰蓉骂她越来越抠门，她也充耳不闻。


    她的钱要留着派大用场！


    有个周日的上午，赵纯妈送两个孩子来上课。走出教室，她向华英招手：“华老师，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说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