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翠芬走进来，左手拎着一只塑料桶，右手抱着一卷凉席，凉席里包着毛巾被。


    她将凉席丢在床上，说：“明天，我和你爸要上班，华俊送你去！”


    “妈，谢谢你！”


    “你给我好好学，要是明年没考上，把我的钱还给我，还有你爸在财务室借的钱！加倍还！”


    果然还是那个妈，激励的话，非要反着说，在你心头刺一刀，她才舒服。


    不过，今天，华英没有被刺到。


    “妈，我一定会考上的。考上大学，找好工作，赚很多钱，买大房子，让你和爸爸享女儿的福！”


    董翠芬愣住了，华英不仅变得极有主见，嘴巴也像抹了蜜。


    这还是那个闷头一棍，也打不出一句话的女儿吗？这不是她的女儿，别人的吧？


    上一世，华英嫁给刘子金，内心对董翠芬还是有些怨恨。对于双亲，她只有责任，没有感情；每次回榕江，给了钱就走，还没有刘子金和他们说的话多。


    华英走过去，揽住董翠芬的肩膀，喊了一声妈。


    董翠芬像被电击一样，浑身软下来，女儿多久没这样撒娇了？虽然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但是内心的某个柔软角落，被轻轻触碰到。


    她伸手，抚摸华英乌黑的头发。当年柔弱无骨的小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妈，开餐馆的事，你考虑一下？”


    董翠芬又被电击一次，她一把推开华英：“你刚才还说，要我们享女儿福。呸！你这是要逼你妈伺候你，你享我们的福，是不是？”


    她气哼哼，摔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华英背上沉重的书包，左手拎着行李包，右手拎着盆桶。


    华俊抱着铺盖卷，跟在后头。一路嘟嘟囔囔。


    “姐，你不在家，华主任和董师傅四只眼睛，只盯我一个人，我好惨哪……”


    榕江一中的铁门大开。今天来报名的人，很多来自外地，有的会开车送学生来校。


    门口的空地，停着几辆小轿车，其中，就有那辆青城来的桑塔纳。


    黄健到了？！


    财务室排了一个小长队。华英让华俊在一楼守着行李，自己到二楼交钱。


    临到她，财务从眼镜上，抬起眼皮看她：“你叫华英？”


    “对！”


    “你交2000块，学杂费，已经有人替你交过了！”


    “是王校长和蔡老师他们垫付的吗？麻烦你把钱退还给他们，我有钱交！”


    队伍中，有家长听到这句话，朝财务喊道：“哎哟，王校长还替学生交学费？帮我们也交一个呗！”


    财务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你们家孩子要是和她一样，明年高考十拿九稳；家里又确实困难，可以向王校长申请，王校长私人给你垫钱！”


    那家长不吭声了。华英却脑门子冒汗，现在的她，名声在外，老师们都认为，她能考上大学，为提高升学率做贡献。


    华英挤出人群，扶着栏杆往下看。


    华俊的身边，多了一个男生，修长的个子，两手插在西装短裤的裤兜里。


    一高一矮，两人聊得热络。


    华英蹬蹬蹬下楼。大小两个男人转过脸来，都笑得灿烂。华英好奇，这两人，第一次见面，聊了什么，这么投缘？


    黄健抽出双手，立正站直，举起右手打招呼：“嗨，华英！我们是同学了！”


    华英也嗨了一声，附身要去拿书包，却被黄健伸手抢了先。


    “书包太沉，我帮你把它送到教室！”


    华英正待说不用，却被华俊抢先回答：“可以，去吧！”


    黄健背着包就走，华俊运筹帷幄：“现在我们去女生宿舍，老华交代，把你送到宿舍，我的任务就算完成。”


    “华俊，我的书包……”


    “你的书包里有钱吗？”


    “没有。”


    “吓我一跳。”


    “关键是，你怎么让一个陌生人……”


    “他不是陌生人，理科复读班的，和你是同学，同学帮助同学。”


    “哎呀，你真是……”华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觉得这样差使黄健不对。


    人家省城来的大帅哥，去年的青城理科状元……


    “我怎么啦？”华俊不服气：“他说要把我们送到女生寝室，女生寝室，我们男的，进不去。看他那么热情，我勉为其难，把运书包的活，派给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华俊说完，抱着铺盖卷，往女生寝室的方向跑。


    那个时代，高中宿舍条件很差。


    女生寝室距离教师宿舍不远，勉强用低矮的泥墙围起来。


    五溜红砖房，上下铺，20个人一间。


    门口，并没有人拦。华俊跟着华英走入一间寝室。


    寝室里来了五六个女生，一两个在铺床，整理衣物；另外几个躺在床上看书，或念念有词，在背诵着什么。


    考虑到上厕所方便，华英选择靠门的下铺。她把行李放在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


    “华俊，照顾好华主任和董师傅！”


    华俊拍胸脯：“我保证。”伸手过来，华英却抬手，将纸币举高。


    “还有，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成为比尔·盖茨那样的人！”


    “什么瓷？”


    华俊的眼睛盯着华英举高的手，华英泄了气。孺子不可教也！


    “你要把数学学好，数学是计算机专业的基础。”


    华俊蹦起来，抢过华英手中的一块钱，做了个鬼脸：“我记住了，学好atheatics。”


    华英整理好床铺，走出寝室。她的课本都在教室里。


    转过泥墙，迎面便是五层楼高的教学楼。初中三个年级，六个班，在一楼。三楼高三；四楼高二，五楼高一。


    文理各一个复读班，一左一右，安排在近旁的副楼二楼。理科班100人，文科50多。


    100人，是一个超大体量的班级。


    华英走入教室，果然超大体量！课桌椅排列整齐，浩浩荡荡。


    副楼的四周，全部是窗户。教室里光线明亮。


    有的课桌上，码了一排课本，如同书山，每个书山后面，都藏着一个埋首苦读的脑袋。


    华英扫视一眼，黄健欠身，朝她抬手。华英的书包，就放在他旁边的课桌上，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和他同桌吗？华英不想，坐在小鲜肉旁，心猿意马，还怎么学习？


    但是，就这样拎走自己的书包，似乎不礼貌。华英也不想给他留下坏印象。


    暂时先坐这里吧。


    开学后，有一次摸底考，考后根据成绩排座位。然后是月考，期中考，调考，会考……每考一次，换一次座位。


    以成绩论英雄的学生时代，随处可见竞争的残酷。


    华英走过去，坐下来，把书包放在地上，又从书包里，掏出物理课本。


    物理是她最喜欢的一门学科。


    林徽因是她的偶像。


    上一世，她曾经有个梦想，梦想成为她那样的建筑学家。成不了家，成师也行。


    未来10年，房地产行业蓬勃发展，成为一名女建筑师，乘风破浪，开创自己独一无二的设计事业！


    梦想还在。人生读档重来，又给了她一次追寻梦想的机会。


    “听说，你是因为得了甲肝，才没参加今年的高考？”黄健小声问道。


    他的双眼澄澈透明，吐出的气息，像青草一样新鲜水嫩。


    “嗯。”华英点头。忍不住反问：“你去年参加过高考？为什么今年又来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