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倩昂着头说：“她是青城大学英语系的！”


    女孩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是吗？榕江一中毕业的？哪一届？”


    “去年考的！”唐倩的舌头不打滑。


    “去年？88届？榕江高中只有一个文科班，我怎么不认识你？”


    “她是理科班的！”


    “理科生怎么会读英语系？骗人的吧？”


    这下可好，撒谎被人一眼识破。女孩双眼直视华英，就像直视一个小偷。


    华英老脸一红，这种尴尬，她还从来没有过。


    她一生衣食无忧，不用想心思阳谋阴谋，也不必为了什么目的，去迎合谁。所以，上一世，她活得坦坦荡荡，也平平无奇。


    一个家长模样的中年女人走来，女孩丢下她们，迎上去。


    华英松了一口气，嗔怪道：“唐倩，你别再吹牛不打草稿了！”


    唐倩并不以为意，“这不叫吹牛，这叫宣传，叫包装！”


    “再怎么样宣传包装，也不能骗人！”


    “你以为刚才那个女生就没骗人？她是不是对你说，她是青城师范学院的？她高考英语132分？”


    “你都听见了？”


    “切，她是看人说话。每到寒暑假，都能在这里碰到她，她有时候英语132，有时候数学132，就看你想补什么，她就说哪一科132，你又看不到她的高考成绩，随她一张嘴，反正总有人信。”


    “她的学生证总是真的。”华英嘟囔。


    “所以，不是要你骗人，稍稍包装一下，你就能获得一个机会。机会让你层层跳跃，让你获得更多机会。如果你起步就输了，跨不出第一步，你就永远原地踏步。”


    “哇呜，一套一套的，你真厉害！”


    唐倩嘻嘻一笑：“在书上看的。我妈收回来的废品，好多还是新书，我薅了一些出来，没事的时候翻翻。”


    唐倩初中毕业，后来成为正道街的批发大户，青城第一批富姐，也不仅仅是勤扒苦做，更因为她善于学习，从书籍中汲取智慧。


    圆脸女孩和中年女人谈好课时费，双双离开。


    书店门口，还站着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一问，都是榕江一中考出去的大学生，暑假回家，找份家教做，一边休假一边赚钱。


    华英垂头丧气，这样比下来，她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家长凭什么相信她？


    唐倩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别灰心，你也有优势，你不是有个英语竞赛的二等奖吗？还有一个他们没有的，就是你强烈的赚钱愿望和复读决心！”


    前面一个，倒是能作用；但是，后面一个有用吗？家长才不管你的愿望和决心。


    “走，去我家！”唐倩挥了挥手。


    跟着唐倩去她家。她妈不在，又去翻垃圾箱了。


    唐倩翻出一叠信纸，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圆珠笔，递给华英，掏出一团揉皱的纸，展开，递过来：“给，抄吧！”


    今天的经历，加上唐倩的洗脑，华英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把唐倩写的宣传单，抄了20份，末尾加上唐倩家的家庭住址。


    这个空当，唐倩找出一只掉瓷的搪瓷缸，倒入水和面粉，用刷子不停地搅拌。空气里弥漫着面糊的淡淡香味。


    “你在干什么？”


    “做面疙瘩。”唐倩笑得诡异。


    华英才不信。


    捣鼓得差不多，唐倩挥手：“跟我走！”


    华英跟着她，钻入隔壁钢制家具厂的大院。跑到楼栋跟前，唐倩动作飞快，在墙上刷了一把面糊，叫道：“贴！”


    华英手忙脚乱，把抄写的宣传单拍在墙上。


    “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一个太婆颠颠地跑过来，虚张声势地高叫，她面相很凶，眼睛鼓着，像是要吃人。


    唐倩在宣传单上又补了一层面糊。一手拉起华英，往外移动脚步，脸上嘻笑：“奶奶，我们勤工俭学！”


    与太婆擦肩而过，两人飞快地往外跑，太婆在后面追：“你们等等！站住，你们给我回来！”


    两个小姑娘飞快跑出大院，把太婆远远地甩在后面。


    呼哧呼哧地喘气，两人相视一笑。华英的体内热血奔涌，原来，做一些从来不敢做的事，来一点小小的离经叛道，也能够带来不一样的兴奋与快乐。


    不仅如此。她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这段刷宣传单的经历，为她日后的一段小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接下来，她们俩把附近的单位宿舍扫了一遍。


    有很不客气的，还没等贴上宣传单，就被赶出来。但是，也有意外收获，还谈定了一个意向。


    手里剩下最后一张宣传单，两人钻入了一个公务员宿舍区。


    那个年代，都是单位自建的房子，没有物业，也没有园林景观的概念，宿舍区里种点树木就不错了。


    但是，这个公务员宿舍区不同，几栋宿舍楼的中央，有一个花坛，花坛的四周，是个小树林；树林之外，还有一圈低矮的灌木林，绿色的树叶泛着油光。


    两人坐在树林的长条椅上休息。


    华英由衷地说：“唐倩，谢谢你！”


    “谢我什么？”


    “这么帮我……”


    “我不白帮，你得给我回报！”


    常人的世界观里，表面上的礼尚往来，说到底还是等价交换，只不过，没有必要说出来。


    唐倩不理这一套，直来直去。


    华英心想，这个回报可怎么算？


    唐倩问：“你还差多少钱？”


    “我现在手里有768块，还差1900多。远着呢。”


    华英丧气，她高估了现在工作的收入水平。即便找到家教，赚到的钱，也是杯水车薪。


    “我借你1000块！”


    华英惊讶：“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我打零工攒的，还有我妈收废品换的。我们的全部家当。”


    “都是你们赚的辛苦钱，我怎么好意思？”


    “我说了，是借给你，不白借，要打借条，算利息。”


    果然很唐倩！


    “行，利息怎么算？”


    “比银行利息高一个点。”唐倩停顿片刻，又说：“算是我帮你的回报！”


    “好，成交！”


    一枚树叶飘落，落在华英的手中。唐倩碰碰她的胳膊，说：“楼上，有人正在看我们。”


    华英抬头。对面楼栋的二楼阳台，站着一个中年人，两手撑在阳台的扶手上。碰上华英的目光，他微微一笑。


    此人正好长在华英的审美上。身材修长匀称，头发乌黑浓密，面相儒雅，尤其一双眼神，幽远深邃，像浩渺的星空，看不透也看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