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太婆指的是唐倩妈，她经常跑到灯泡厂来翻垃圾，院子里的孩子们都认识她。


    华俊曾经看到华英和唐倩在一起，所以才如此称呼唐倩。


    纸条上写着：华英，对不起，袜子厂的名额满了，进不去。


    华英的脸瞬间垮下来。


    华俊舔着搪瓷缸沿，眼珠骨碌碌转：“姐，你想去打零工赚复读的钱？”


    华英心不在焉，往外赶他：“你的暑假作业动笔了没，做作业去！”


    华俊被她赶回阳台。她在桌边坐下，胳膊肘撑住桌面，两掌托腮。


    上辈子，和丈夫刘子金淡漠以对，华英一门心思教养女儿。女儿上大学，她闲下来，也想出去找个工作。这才发现，她没有一技之长。


    小时候喜欢随手涂鸦，画风景画仕女，梦想当个画家；高中时代，物理成绩很好，她又幻想成为居里夫人。


    画家、物理学家，遥远飘渺，终成泡影。


    最后，在成人大学，自修了个管理专业。但是，找起工作来，这个专业就是万金油。哪个单位都需要管理，但是哪个单位都不要你来管理。


    拥有一份不可替代的职业，是求生于社会的根本。上辈子她没有，这辈子，她必须拼命去获得，考上大学，选择一个务实、技术含量高、且有前途的专业。


    现在的问题是，一无所长的她，怎样赚到2700元钱，才能获得复读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华国庆和董翠芬上班，华俊还在睡懒觉。


    华英扛着自行车下楼，这辆二六“凤凰”牌自行车，是爸妈攒了两年工资买的。


    为了防止董坚强顺走，华英和华俊挑选了玫瑰红。这种颜色扎眼，平时也就适合女性骑。


    华英哼哧哼哧，下到5楼，碰到楼下的邻居范国平，范国平伸手要帮他。


    华英想到，自己要像个女汉子一样独立，不能依靠任何人。她拒绝了。


    出了厂门，她抬腿跨上车，驶入街道。


    80年代末期的县城，最高的楼也只有七层。路上行人的着装，式样和颜色还是比较单调，他们脸上清淡闲适，不似后世那般行色匆匆。


    昨晚下了一场雨，地面很快蒸腾干了。空气清爽净透，凉凉的风，扑打着脸颊，很舒服。


    菜场外面的路旁，摆了一溜新鲜蔬菜，叶子上面还滚着晶莹的水露。


    嘈杂的市井人声，喧嚣吵嚷，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传入耳朵。


    经过一个院落，大门上，挂着白底黑字的木牌，木牌上写着：榕江棉花收购站。


    敞开的铁皮大门旁，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几个毛笔大字：“招工招收棉花收购员若干。”


    华英调转车龙头，划脚骑入院内。


    院子的中央，摆着两张桌子，桌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桌前，排起长队。队伍旁，还有两个戴袖箍的人晃来晃去。


    排队的，大多数都是壮年男子，偶有几个女性，也是膀大腰圆，状如男子。


    华英停好自行车，排在一支队伍后面。


    前面一阵骚动，男人们纷纷扭头看向华英。


    队伍里，一个面色黝黑的女人问道：“小丫头，你排队干嘛？”


    “这里不是在招棉花收购员吗？”华英反问。


    轰的一声，前面一阵爆笑。


    戴袖箍的人赶过来，上下打量华英：“小丫头，大热的天，瞎起什么哄？快回家去！”


    “我为什么不能报名？”


    “你知道去哪里收购吗？乡下，地头田间，从棉农手里收。十天半月回不来，晚上睡在棉农家里。收完还要扛到县里来。百把几十斤，你扛得动吗？”


    一个油滑的声音高声大叫：“老张，把这个女伢收编，分到我的组里，我保证，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四周，响起一片怪笑。


    先前那个女人小声说：“丫头，快回家去吧！这不是你干的活！”


    华英只好离开。


    骑车转了一圈，她发现，县城里，大部分单位都是国营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个体户都是小规模的，百货店、零食摊，自己家里人换班守，基本上不会请帮工。


    只有一些苦力活，季节性的、临时性的工作，才会请零工，请的也是成年男性。


    不像后世，便利店营业员、超市导购、餐厅服务生，适合女孩打工的岗位很多。


    这个时代，真的很难找到适合的工作。


    华英该怎么赚钱呢？


    嘟嘟嘟，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桑塔纳越过华英，在前方右边停车道停住。


    华英心中一慌，低下头，加快踩动踏板，想绕过桑塔纳。


    但是已经来不及，桑塔纳副驾驶室门打开，蹦下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黄健朝她招手：“嗨，华英！”


    这下躲不过了。华英只好按动手刹，双脚撑地站住。


    黄健跑过来，笑容灿烂。


    “你会来复读的，对吗？”


    “我……”


    “你一定要来复读啊！蔡老师说你成绩挺好，考青大没问题。因为生病错过高考，太可惜。”


    “……”


    “我也会来榕江一中复读，到时候，我们一个班！”


    “你也来复读？”华英惊讶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黄健没有回答，露齿一笑，依旧阳光灿烂。


    他伸手，将一罐饮料放入自行车的前篓，然后，蹦跳着回退，向华英挥手告别：“今天，我要回青城了。8月5号，我在榕江一中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黄健拉开桑塔纳的车门，钻入副驾驶位。


    车内的驾驶位，坐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烫着港式卷发。她朝华英微微一笑，踩下油门。


    桑塔纳轰的一声，从华英身边经过。


    华英目送桑塔纳绝尘而去。她的影像，在副驾驶室旁的后视镜里，由大渐渐变小……


    黄健的眼神，停留在后视镜上，一直到少女的影像消失。


    去年的理科状元，今年要到榕江一中来复读？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黄健对她如此熟稔，就像认识她很久？


    华英从自行车篓子里，拿起饮料罐，是健力宝。80年代末期，健力宝在大城市流行，在小县城却还很少能看到。


    她将健力宝塞入随身带的挎包内，准备抬脚跨车，忽然听见有人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