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白色葬礼

作品:《密室谋杀法则

    白色,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色,白色的纱,白色的花,除了屋内三个人身上的颜色,其他几乎都是白色的。


    一片白色中间放着一张照片,那是孙澈大学毕业的时候信息采集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没有笑容,一如所有的照片,她都不曾笑过。


    租的公寓里客厅很小,只有一个很小的朝南向的窗户,可能是因为阳光很少照射到,屋子里还有很重的霉味。客厅里家具摆设都非常简约,除了墙角的双人小沙发,其他的家具都搬到了其他的房间里,所以客厅即使很小,现在站着三个人也不算太拥挤。


    其实他们三个人也不是很懂灵堂应该怎么布置。


    季桦身穿一身黑色西装,作为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人。他也没有操持过任何葬礼,学医的人信仰另一种跟医院有关的异闻,不吃芒果不吃草莓,不说晦气话。哪怕科学占据他思考问题的逻辑基石中最大的一部分,此刻的他还是虔诚地点燃遗照前的蜡烛,一旁整齐地摆放着稀奇古怪的纸扎品,有小孩的玩的玩具,也有大人用的手机电脑,其他人有的,他的女儿也得有。


    孙澈这辈子没有正常的童年,好不容易因为孙类锒铛入狱,过了几年安生的日子,又成为了别人手里的工具。


    他从来没有做到身为父亲的责任,这会是他一辈子的痛。


    孙清穿上了黑色的长裙,看着照片里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她没有眼泪,眼泪已经在小时候流干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遗照中的孙澈。


    警方的公布只是蓝底白字轻轻带过,孙澈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一概不知,甚至连到警局认领尸体都不能。那个从来没喊过痛没流过泪的妹妹,在死之前是什么样的。


    她一年前找到的亲生父亲,正在给他的小女儿烧着芭比娃娃、电动遥控车和漂亮的小裙子,都是孙澈生前不曾拥有过的玩具或者衣服。


    她回顾前二十多年的时光,一直是妹妹在保护着她,因为妹妹从小被抓去跑步和训练,个子练得比姐姐还要高,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每次孙清受罚,她都一言不吭地陪着一起。


    可是没有听妈妈的话,她没有照顾好妹妹,现在她再也见不到妹妹了,妈妈会生气吗?


    妈妈在那个地方,会知道妹妹为了杀傅听言丢了性命吗?妈妈会开心的吧,那个害她受尽了这么多苦的男人,被她的女儿亲手杀死了,应该是开心的吧?


    妈妈现在会在哪里?


    双手攥成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孙清知道这种疼痛应该不及孙澈的死带来的痛,如果她有用一点,早点把孙峥杀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季理站在角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女,应该说两个女儿和一个父亲,其中一个女儿在照片里,永远地定格在了她的二十七岁。


    季桦也是她的父亲,一个对她不错的继父,最起码比韩之隆十多年来的不闻不问要好。


    同样是双胞胎,孙清孙澈之间是姐妹情深,韩旻和她之间像死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太远,她和韩旻之间没有任何心电感应,甚至已经变得还不如陌生人。


    为什么她能靠着韩之隆的钱过上富足的生活,她就只能跟着妈妈和继父粗茶淡饭,说是粗茶淡饭,也只是对比起韩旻奢侈的生活而言,比较朴素的家常菜。


    如果只是因为简单的家庭环境因素,其实她并不至于一定要杀了韩旻为自己开脱,一切源于多重目的的结合,再加上季理在韩旻的身上看到了韩氏兄弟的影子,和她妹妹韩鲸一样,目中无人又充满攻击性,这次安排出国读书,也是因为在大学里闯了祸被开除学籍,家里给她擦屁股之后,送她出国避风头顺便重新读个文凭。


    韩旻和韩鲸,一样的家庭里教出来的是一样的孩子。


    知道自己明确带有阶级属性之后,就用可笑的所谓特权为所欲为,仗着家族的钱财能够给自己无数次试错的机会,践踏别人的尊严甚至是人生,她们眼里没有尊重,只有势利。从一种方面来说,她们是幸运的,能够得到家人没有底线的爱和包容,想要的都能得到,在她们的心目中,未来依旧闪耀,并不需要对做过的错事负起责任;另一方面,她们也是脆弱的,习惯了所有的事情有人替她们安排好了,没有能力也没有思考,甚至没有做人该有的原则和底线,在她们眼里道德只是用来约束别人的工具,到她自己的身上,道德可以荡然无存。


    既然韩旻是这样的人,少她一个,对社会来说只会是利大于弊。


    韩旻的牺牲如果能为他们换取更多的时间去完成计划,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用贝斯打死韩旻的时候,她觉得她可能病了,一次次的敲打韩旻的四肢,直到满地鲜血,骨头骨折,贝斯破碎,她都没有多少情感波动,哪怕她知道自己在杀人,她也很平静,只是在执行一个命令。


    等事情结束之后,她自首之前,想去看一下医生,她是不是病了。


    不过纵使眼前父慈女孝的场景十分动人,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更何况在室内烧纸扎品,并不安全,她的继父没有多少生活常识,客厅只有一扇小窗户,空气并不流通,说不好在他们还没完成所有计划之前,就已经被烟熏死在这里。人死后若是真的变成鬼,在底下等着他们的孙澈知道了的话,估计也会被气得活过来。


    季理看了眼她提前打开的小窗户,到厨房装了一盆水,直接倒在了季桦在烧的火盆上。


    室内看上去狼狈不堪,被水溅到裤子的季桦也狼狈不堪,一副干净的好皮相此刻涨得通红,捏着纸扎品的手暴起青筋,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这一盆水而生气。


    季理对她继父季桦的评价就只有八个字,多愁善感,优柔寡断,明明练的是空手道,身材体型不能说壮硕,也能算是肌肉发达,偏偏性子软,是一个爱讲道理的老好人。


    季理一直怀疑季桦练空手道,只是为了让别人能心平气和地听他讲道理。


    没等季桦张嘴说话,季理先开口,“抓紧时间,直到现在,孙峥还藏得好好的,要祭奠孙澈,也要拿着孙峥坐牢的报纸烧给她吧。”


    在果断这一方面,季理确实遗传了韩之隆。


    一直不说话的孙清走过来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季理,上前把季桦扶了起来,拿了纸巾给他擦裤子上的水渍。


    他们确实要抓紧时间,不然孙澈在案件结束之后还无人认领的话,会潦草地葬到公墓里,那真是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另外就是孙峥已经完成了他大部分的复仇计划,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到时候他到底是拿着手上掌握的证据成为下一个孙类,还是双手干干净净地开始平淡的生活,这都是孙澈不愿意看到的。


    孙清把季桦扶到沙发坐下,“等把孙澈领回来,你可以再办一次隆重的葬礼,到时候把你想给她的都光明正大地烧给她,我保证,到时候妈妈也会在的,好不好?”


    他们二人不是夫妻,只是通过现代医学的手段以两个人的基因孕育了孙清和孙澈。


    一切都源自于孙类的‘洁癖计划’,他想要能为他设计杀人计划和实施杀人计划的军师和打手,可他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于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孙清和孙澈。因为一直在下方胎位,一直托着妹妹,姐姐孙清出生就比妹妹孙澈个子小,所以姐姐成为了脑力,妹妹则负责体力。


    让她们从小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也是为了让她们对妈妈有依恋,只要控制住这个女人,孙类的‘洁癖计划’就能顺利的施展。


    季桦哽咽着点了头,她头脑一片混乱,没有意识到孙清的用词是‘你’而不是‘我们’,也没有意识到孙清描绘的场面中并没有她自己。


    心虚的孙清转头看向季理,女人美丽的面容带着了然于胸的淡然。


    季桦没听懂的话,她听懂了,如果真的有必要,孙清自己会成为拉孙峥下水最重要的一环,哪怕是用她的命。


    孙清用几乎恳切的眼神看向季理,请求着保密,还有托付,托付父母,托付后事。


    季理还没有想这么远,浅浅地翻了个白眼,她对父慈女孝的戏码免疫了,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


    情绪无法有波动到底是什么病来着,季理想着,从裤兜里掏出了烟,默默地点上了,尼古丁的香气经过肺部的过滤,从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烟,喉咙和鼻尖都萦绕着烟草的味道,“你们上次说的母本录像会在哪里?那个死了的崔什么的家里吗?”


    “孙峥应该会把母带放在那里,他现在不会带在身边,崔嘉晨那套房子装修的时候安保等级可是最高的,小区的物业安保也非常严密,”孙清低头在收拾地上烧过的纸灰和水融合的深灰色水渍,“不过现在还不能硬闯,不然他就知道了。”


    左手托着夹着烟的右手手肘,“傅如棉和崔嘉俊搬进去了,门口还有保镖围着,别说硬闯了,就是智取现在我们也进不去,”想到这里季理突然不耐烦地又抽了一口烟,“杀了傅听言就会有这个结果,你说孙峥是不是故意的,崔嘉俊和傅如棉搬过去,也是他的主意吧,崔嘉俊可听他的话了。”


    孙清的脑海中浮现了崔嘉晨和崔嘉俊的脸,这对兄弟虽然是一个爸妈生的,但是哥哥崔嘉晨的颜值比弟弟崔嘉俊的高出了好几倍,白白净净的,去一趟gay吧都能一晚上收到十几个手机号码,要不然孙峥怎么会看上崔嘉晨,砸钱给他开什么基因检测公司。“他哥死了,孙峥算是他半个嫂子加半个哥哥了,再说了,公司最初发展的钱都是在孙峥手上,公司决策现在也是孙峥负责,他只管坐着数钱,怎么会不听话呢?”


    和哥哥比起来,弟弟不止颜值输了,能力也差半截,不过他胜在有自知之明,不会去争取他不该有的东西,安安心心地做一个米蛀虫,听话地绑定了傅如棉,傅听言死之后,傅如棉对他死心塌地,到时候傅家的人和钱都会归孙峥,崔嘉俊依旧能过上好日子。


    前提是孙峥能一直护着他。


    现在只有烟能让季理感受到一丝情绪的起伏,比如此刻她几口就抽完了一支烟,就烦躁为什么每根烟都这么短,“那我们现在是拿不到母带了,姓吴的那台电脑里的视频呢?”


    想到那些视频的内容,孙清冷冷地说,“全删了,留下了账本,然后电脑砸了,光是修复可能都需要几天的时间,应该够了。”


    “只剩账本的话,砸不砸也无所谓了,警察快点查到那几个人也不算坏事,反正也死完了,”感觉到口渴,季理走到厨房冰箱拿出了矿泉水,想了想,向客厅里问,“你们要喝水吗?”


    没人回应,她还是拿了三瓶走到客厅,往其他两人手里每人塞一瓶。


    季桦的表情还是呆呆的,不打算加入她们之间的对话,前二十几年没见过的女儿,刚认了一年,居然能有这么深的感情。


    季理突然想到,季桦这么伤心,会不会在想怎么阻止女儿的行动,他更担心是哪个女儿,他现在的天平里,更沉的一边,是孙清还是她季理。


    想到这里,季理的心头突然感受到一股酸涩。


    很好,又是一种情绪,看起来她也还不算病得很严重,起码还有心酸这一种情绪。


    喝完了水,季理看向孙清,“你还没查到孙峥将你妈藏在哪里吗?”


    孙清张开了嘴,没有说话,重新闭上之后,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咬紧牙关。


    季桦性情温和,说话也慢慢的,深思熟虑之后,他终于开口,“你们真的都要继续吗?小澈已经没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两个了”


    一米八三的大高个屈坐在双人沙发里,脸埋进膝盖,无声地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