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荷塘月色

作品:《密室谋杀法则

    车载香水是木调的清冷香型,车上除了这个玻璃罐,就是黑色的皮车座,没有任何装饰。


    一如窦傅家里追求的纯黑风格,越简单越好,很难说是不是受到窦木帛的反影响。


    窦木帛喜欢白色,家里不论什么东西都选择白色,不同材质的白色映入眼帘带来的是对眼球的污染和医院病房的既视感,再加上因为爱干净,窦木帛要求家里每天都要消毒一次,消毒剂的那个味道闻起来就更像病房了。


    所以后来窦傅不论买什么,哪怕是装修公寓,都喜欢买暗色系,有黑色更好,家里也要时时刻刻点着香薰,阿姨打扫卫生也吩咐了一定要用某一款特定的带清香的洗涤液。


    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就会让窦傅想起,将他照顾到7岁的管家阿姨。


    在接近三十年的岁月里,窦傅尽管已经忘记了那位阿姨的长相,但心里依然知道那是唯一真心疼爱过他的人。


    在他童年里,父亲只是一个对他熟视无睹的陌生人,每次父子见面,只会有管教,不会有关心。因为窦傅对都窦木帛来说,只是用来搪塞家族长辈的工具,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后代。有了窦傅之后,那群老东西就对窦木帛和傅听言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时窦木帛是一个极度独裁的人,他要求所有事情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不管别人喜不喜欢,在窦家不顺他心意的事情,就不能够存在。


    所以在窦傅六岁那年为那位管家阿姨说了一句话之后,窦木帛第二天就把阿姨辞退了,然后让窦傅一个人住了一个月,没有任何仆人,每三天让司机送些菜和肉,让他自生自灭。


    对窦木帛来说,只是一个仆人,想换就能换,但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说话,这等同于蔑视他在家里的地位,挑战他一家之主的权威。


    一个月之后,他才施施然地回到家看到窦傅因为不会做饭硬生生饿瘦了一圈,心情顿时大好,表示接受了窦傅的道歉,冠冕堂皇地说出了结束惩罚的话。


    然后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管家换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中年男人,窦木帛依旧是家庭的掌事人,全宇宙的中心。


    只有窦傅知道,那个管家作为窦家的远亲,想着法的从家里骗钱,自认为有点姿色,既然窦木帛的偏好特殊,或许能成为窦木帛的枕边人,为了利益牺牲自己又怎么样。


    只是稍微动了点头脑,给了他模棱两可的暗示,着急赶着爬上床的男人就被光着身子直接丢到了小区门口,连衣服都没给他留一件。


    最后来把出尽洋相的裸男接走的,还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那天晚上的雨很大,楼下的小丑狼狈的模样窦傅此刻还印在脑海里,什么同性恋异性恋,眼里只有利益的人都很脏,充满铜臭的味道,成为被金钱操控的提线木偶。


    幸运的是,管家阿姨离开窦傅之后,二十多岁的他在市局遇上罗勒之后,又重新感受到了那份关爱。记忆中那张脸慢慢和罗勒的五官结合,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对管家阿姨的亏欠全部补偿给罗勒。


    哪怕其实他实际上并不欠阿姨什么。


    他曾经为了评估自己的情况,私下找过一个心理医生,想要得到最权威的解释。


    得到的结论里,他得知,情感淡漠和恋母情结这两个症状出现在一个成长经历中缺失母亲的男性身上,概率并不低。


    管家阿姨和罗勒是弥补母亲的角色,张贺凡和冯果是幼年缺失的同伴的角色,他生命当中没有遇到过真正爱的人,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天空灰暗的颜色仿佛在映衬他的心情。


    窦傅的手脚冰冷地像是血液不流通,明明没有开空调,明明车窗外因为暴雨来临之前又热又闷。


    半个小时前,他在医院收到了来自张贺凡的一张从电脑屏幕上拍下来的照片。不只是手机像素不行还是张贺凡的拍摄手法的问题,那张照片很糊,但是再糊,窦傅也认出了照片里那个人的五官。


    那个人是罗勒,他的师傅,他花了三年寻找的人。


    当时的他只是傻傻地用两只手指将照片放大地不能再放大,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窦木帛醒来的咳嗽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今天原本的计划是要等窦木帛醒来之后劝说他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警方,窦傅从来没有接手过家里的生意,也并不知道窦木帛和傅听言在生意场上或者别的地方可能会积下什么仇怨,只有他亲自说出口,警方才能更快掌握线索展开调查。


    他也知道窦木帛不可能轻易开口,所以他只休息了一阵子,就一直在思考说服的词调,也准备和重伤的窦木帛耗上一个下午,甚至一个夜晚。


    明天再简单收拾去组里。


    可是这张照片打乱了他的计划。


    张贺凡随后的电话中,激动地语无伦次的词汇里,他听到了向峨市儿童福利院这个地址。


    那一刻他只是无尽的后悔,为什么早知道向峨市这个地址,却不曾亲自去一趟,如果这三年间他哪一次去的时候,路过那个儿童福利院,或许他早就找到罗勒了,何必至于她吃这么多的苦。


    照片里的她变化太大了,三年前那个英姿勃发的重案组组长,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一刻,窦傅就决定他要将罗勒接回来,给她最好的治疗,不管是不是失忆,总之罗勒不能再留在那个地方。


    反正窦傅今天算是休假,窦木帛在卧床需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出院接受询问,更何况医院病房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窦木帛请的保镖,他的安全不需要担心。


    窦傅在手机里输入从医院出发到向峨市儿童福利院的导航路线。


    虽然向峨市在隔壁省,可是录州市和向峨市中间只隔着一个本省的海州市,开车只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路程。


    向峨市儿童福利院的院长室里,米唐南站在三楼的窗户边上看着操场上扫地的女人。


    她是三年前孙澈送来的。


    孙澈说她是被丈夫家暴到失忆了,记不起自己的身份,孙澈拜托米唐南照顾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她。


    孙澈是一个特殊的孩子,米唐南一直是知道的。


    儿童福利院本来就是为了帮扶需要帮助的人,本来每个月拨给福利院的钱,都用不完,多养着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今天早上两位民警到儿童福利院的突然来访,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他们问起了福利院的孩子待遇,又要看福利院墙上贴着的过往孩子的照片,年轻的民警还一直拿着手机到处拍照,不知是取证还是另有所图。


    年长的民警看到照片之后随口问了几句,“为什么以前的照片里这么多双胞胎姐妹,几乎都占了一半。”


    米唐南只是笑着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本来当地家族里的女人就有生双胞胎的基因,就比如她自己也是生的双胞胎,还是一对龙凤胎,再加上当地可能还有些重男轻女的陋俗,或者就有很多家庭看到两个女儿就嫌弃养不起,有很多夫妇就特意将孩子放在儿童福利院门外,所以照片上就这么多双胞胎姐妹,儿子他们才不会遗弃呢。”


    民警的手指游走在近几年的合照上,边打趣边试探地笑道,“现在双胞胎变少了哈。”


    米唐南:“那是,你别说,现在经济发展起来了,素质也挺高了生男生女都一样了,双胞胎还被看成是福气,所以就少了呗,这也是件好事啊,孩子能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总比在福利院要好,我更希望以后有一天,我们福利院关门就好咯。”


    两个人各怀鬼胎地有来有往,谁都不落下口风,话说的严丝合缝。


    接下来就是一些走流程地问儿童福利院的近况,孩子们的伙食和生活都不错,连院里的工作人员都问过一遍。


    带着两人在福利院里转了一圈,才将两尊大佛送走,转过身米唐南才发现,一直假笑着,她脸都要笑僵了。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米唐南,他们可能不会是最后一波来的警察。


    思考再三,米唐南还是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


    对面的电话彩铃还是一首老歌,“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曲小荷淡淡的香,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在副歌快要结束时,电话终于被接通,响起的是男人低沉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今天有两个警察来了,问了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哪里来的警察?”


    不知道是不是米唐南的错觉,她竟然从男人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一点悲伤的情绪。


    “就是镇上派出所的,来了两个民警,说是日常来访问一下工作情况,”她轻笑了一声,“以前可没来过。”


    说完这句话,米唐南就有奇怪的感觉——男人问的是哪里来的警察,意思是他以为会有除了镇上所里的警察,还会有别的地方来的?


    “我知道了,”还没来得及提问,对方先说,“钱还够吗?”


    一时被提问带跑偏,米唐南下意识回答,“最近也没有孩子被送过来,一直都是够的。”


    “那你做些准备吧,伙食和待遇可以提前减少让孩子们适应一下,当然你要是愿意拿出你吃回扣的钱继续这样的待遇,那当我没说,我的话说到这里,你走不走自己看着办吧。”


    没等米唐南说话,中年男人就把电话挂断了。


    只愣了一秒,米唐南就咬紧了后槽牙,捏着手机的力道像是要捏碎。


    不过她也听出了男人话里的意思,儿童福利院的资金来源快要断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警察来调查,她以前被授意做的事情很快要瞒不住了,福利院或许还能继续开,她这个院长未必还会在。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过,或者说她本人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和米唐南联系的就是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每次有新的双胞胎婴儿,都是他通知的,每次有人要来领养双胞胎,也是他提前通知会有姓什么的夫妇来办理手续。就连儿童福利院的资金,也是通过当地的一个乐善好施的公司建立的公益计划,定期把款项捐赠到福利院的账户上。


    作为回报,她亏空给福利院捐赠资金的事,对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有警察来调查,又能从她的嘴里调查到什么呢?


    最多不过是手上多了一副银镯子,将她以亏空公款的罪名送进监狱里,别的她一概有口难辩。


    她头发里原本的白掺黑让她看得心烦,直接全染黑了,看起来像是才五十出头,今年已经六十多的她本来早就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就是因为贪图这个职位上能捞到的利益,所以才不肯走。


    现在找一个人顶替自己的位置还来得及吗?


    米唐南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和太阳穴,又揉了揉左心口的位置,从桌子的抽屉里找了药,就着水服下之后,心口的绞痛才好了一些,果然年纪大了不能轻易地动气,心脏容易受不了。


    她真的要抛弃这个儿童福利院一个人跑吗?


    可是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如果真的启动调查,自己不论去到那里都会被抓回来的吧?


    而且她真的能忍心抛弃这些孩子吗?


    这些从小就没人管没人疼爱的孩子,管她喊一声“米妈妈”和“米奶奶”,难道这个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家就这样没了吗?


    接替她的人真的能好好的照顾这些孩子吗?万一新的院长是一个衣冠禽兽,像新闻上的那样,对她疼爱的孩子们伸出魔爪,她会痛心和后悔的。


    米唐南的脑海里闪过千万个想法,脸深深埋在布满皱纹的手掌心里。


    坚守到最后一刻的声音逐渐掌控了她内心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愧对过孩子们,哪怕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