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失策

作品:《大夏风流

    罗熙冕虽然嘴里喊着“妙计”,可心里也清楚,前去奔袭粮仓其实更是一招险棋——深入大漠近二百里,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因此,谁来带兵奔袭也让众人争执不下。


    谢从碧率先表示愿意领军出征,随即便被罗金娘否了。


    “谢将军肩负城防重任,要守住凉州城又岂能少得了将军。”罗金娘道,“尤其是眼下,我王兄已经不在了,试问还有何人比你更熟悉城中防务?”


    “姑姑说的是,那就让我带兵前去吧。”罗熙冕道,“十六岁之后,我也多次带兵北巡,对撒蛮城一带也算熟悉了。”


    “煕冕,你可知自己的身份?”罗金娘脸一沉,“你如今是凉州之主,统领全局才是你的责任,你万一有个闪失,整个凉州该如何是好?”


    “那难道让二郎去不成?”罗熙冕道,“二郎虽然枪法远胜于我,可是他毕竟还年轻,遇事也有些鲁莽。”


    “煕烈自然也不能去。”罗金娘道,“此番奔袭,需要随机应变,他的确不适合。”


    “那该何人去合适呢?”罗熙冕面露难色,“难道要征调几位寨主不成?”


    “不行,几处兵寨均不容有失,必须要有人坐镇才可。”罗金娘又摇了摇头。


    “要不然从我麾下的几名校尉中挑选一人为将,其中也不乏智勇双全之人。”谢从碧此时道。


    “不可,此事关系重大,必定要足够可靠之人才可。”罗金娘忽然扬起了头,“我看,还是由奴家带兵走一趟吧。”


    “郡主!”


    “姑姑!”


    谢从碧和罗熙冕几乎同时叫出声来,惊讶地看着罗金娘。


    “怎么?我去有何不妥吗?”罗金娘微微一笑。


    “不是不妥,只是……”罗熙冕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论枪法,煕烈也要让我三分;论沙场经验,奴家十五岁便女扮男装上阵杀敌了;论带兵,云门寨何人敢不听我号令?”罗金娘道,“况且我也是罗家人,自当责无旁贷。”


    “可是你万一有个闪失,我该如何向祖母交代,我那几位堂妹又该怎么办?”罗熙冕一脸忧虑。


    “放心吧,此番奔袭本就不在力战,而在智取,只要能烧掉鞑子的粮草便是大功告成,我会见机行事的。”罗金娘拍了拍罗熙冕的肩膀道。


    “可是……”


    罗熙冕心里明白,姑姑虽是女流,可向来颇有主见,她一旦打定了主意,是很难改变心意的。


    可他实在不忍心让姑姑去冒险。


    “行了,此事不可拖延,当断即断,要是错过了时机,会误了大事。”罗金娘又道,“我即刻回去收拾一番,今夜便出发。”


    “那郡主准备带多少人马前去?”谢从碧此时问道。


    “若是情报无误,我自带五百轻骑即可。”罗金娘想了想道。


    “五百?是不是太少了些?”谢从碧有些担心道。


    “不少了。”罗金娘摇了摇头,“此去贵在出其不意,人马太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踪。”


    “只是有一件事还需谢将军相助。”罗金娘接着道。


    “郡主尽管吩咐。”


    “此去奔袭,马匹亦是关键,所以我想借你碧字营的那两百匹大凉马一用。”罗金娘道,“再加上王府亲军营的三百匹好马,便足够了。”


    “这个自然,郡主尽管调遣便是。”谢从碧拱手回道。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罗金娘站了起来,“我等分头行事,一个时辰之后,我与谢将军在城东门会合。今夜戌正时分,我便从云门寨出发。”


    ……


    听说罗金娘要去偷袭北戎粮仓,慕容恪一口酒尚未咽下,便喷了出来。


    “你家姑姑如今人在何处?”慕容恪擦了擦嘴问道。


    罗熙冕看了看天色回道:“眼下应该在云门寨了,原定是戌时出发。”


    “从此处到云门寨最快要多久?”慕容恪又问道。


    “最快也要一个时辰。”罗熙冕一边回道,一边已经皱起了眉头。


    “哎,怕是来不及了。”慕容恪叹了口气。


    “前辈这是何意?”罗熙冕更加紧张了。


    “老夫担心,郡主此去怕是有去无回了。”慕容恪道。


    “前辈何出此言?”罗熙冕猛地站了起来。


    “偷袭敌方粮草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也要因时因地而行。”慕容恪道,“郡主此番前去,要深入敌后近二百里,就算轻骑疾进,也很难不被发现,此乃其一。其二,北戎要举大军来攻,粮草补给亦是其重中之重,倘若郡主此去之处真是北戎大军的囤粮之地,其戒备也必定要比平日严上数倍。这也是起码的治军之道。以郡主区区五百人就想攻破粮仓,岂不是有些痴心妄想。”


    “那万一鞑子托大,想不到我军会孤军深入,冒险偷袭呢?”罗熙冕虽然心里有些发凉,却又还抱着一丝侥幸。


    “小子,莫非你家阿爷就是如此教你打仗的?”慕容恪道,“你以为北戎大汗是三岁孩童吗?他觊觎凉州多年,如今有如此良机,他又如何会给你留下此等疏漏。”


    “那眼下该如何?”罗熙冕一脸焦急,“不如我再派些人马前去接应姑姑。”


    “你还嫌人死得不够多吗?”慕容恪瞪了他一眼,“小子,两军交战,切忌乱了方寸,如今错已经酿成,便不要再错上加错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守城吧。”


    见罗熙冕一时呆在那里,慕容恪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子,眼下也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如今身负一城之安危,打起精神来!你别忘了,你是世子。”


    “多谢前辈提醒。”罗熙冕紧咬着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日你给老夫的那副弓箭还是太轻,有没有更重些的?”慕容恪又问道。


    “那副弓已经足有二石半了,要想再重些……”罗熙冕想了想,“那只有我阿爷生前用的那副三石的硬弓了。”


    “喔,你阿爷也能开三石之弓?甚好、甚好!”慕容恪脸上一喜,“可惜,此生无缘与你阿爷得见,不然倒是可以切磋一下箭法。”


    “前辈要是用得着,我这就让人给你取来。”罗熙冕嘴上说着,心里却暗道,这老头果然是个人物,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开三石之弓。


    要知道,整个凉州军中,能开三石之弓者,除了靖凉王罗延定之外,再无他人。


    “先取来给我,总有用得着的时候。”慕容恪道,“万一运气好,说不定老夫还能帮你射杀个北戎大将什么的,也算助你一臂之力了。”


    “好!”


    此后一连两日,罗熙冕一直惴惴不安。


    他很希望慕容恪所言不会成真,姑姑此去能有奇迹发生。可随着前方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心里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到了第三日上午,云门寨终于有消息传来:有十三名轻骑回来了,回来的也只有这十三人,而郡主罗金娘则不在其列。


    据回来的士卒禀报,罗金娘率兵奔袭一昼夜,果然发现了北戎囤粮之地。


    不过,在发起突袭之后却发现,驻地的北戎人马远远超过千人,凉州军很快便陷入苦战之中,最终几乎全军覆没。


    罗金娘则下落不明。


    听完这个消息,罗熙冕呆坐在椅子上良久。


    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当噩耗传来,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短短半月时间,阿爷惨死京城,两位弟弟无辜殒命,如今姑姑又凶多吉少,命运的齿轮仿佛是在不断碾压着自己的胸口,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然而,命运的齿轮还远未停下。


    正当罗熙冕还在想着要不要请丐帮帮忙,命人前往撒蛮城打探姑姑的下落时,门外探马来报:城北三十里已经发现北戎大军,正朝凉州而来。


    罗熙冕随即定了定神,然后从案几上拿起了兜鍪,便朝门外走去。


    当走到王府门口时,正碰上背着弓箭的慕容恪。


    “前辈这是?”


    “不是北戎大军来了吗,老夫随你去看看。”慕容恪拍了拍后背的弓,正是罗延定的那副三石硬弓,“说不定这副弓箭今日便要开张了。”


    罗熙冕点了点头,随即与慕容恪出了王府,策马朝着城北而去。


    等到二人登上城北的靖远门城楼时,谢从碧和罗熙烈已经在城楼上了。


    “来了多少人马?”罗熙冕问道。


    “很多。”谢从碧回道,“据探马刚刚来报,敌前军已过了野狐岭,很快就能看到了。”


    罗熙冕又往城楼边走了两步,举目望去。


    不多时,天边似乎隐隐泛起了一阵黄沙,而此时正是天高云淡。


    只见黄沙开始翻滚,如同一道浊浪慢慢朝凉州城涌来,一眼望不到尽头。


    “来的可真不少啊。”慕容恪捋了捋胡子道,“看来北戎大汗这会是下了血本了。”


    随着这道黄沙越来越近,罗熙冕等人的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弓弩手,戒备!”罗熙冕下令道。


    “世子,莫急,这还远着呢。”慕容恪此时在他耳边轻声道,“等看清些,再下令不迟。”


    罗熙冕顿时有些尴尬。


    的确,他虽说也是从小随阿爷征战,但真正的实战经历并不多,如今日这般的场面也还从未见过。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因为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


    “世子,鞑子是以骑兵为先锋,我看不像是来攻城的。”此时,谢从碧也在一旁低声道。


    闻听此言,罗熙冕这才又朝远处望瞭望,发现的确如谢从碧所言,走在北戎大军前列的乃是清一色骑兵。


    马蹄过处,才卷起阵阵黄沙。


    “谢将军好眼力。”慕容恪也在旁边道,“北戎这列阵的确有些奇怪,莫非他们还等着我等出城迎战不成?”


    “不用理会,我等只需坚守城池即可。”罗熙冕定了定神,“我就不信,鞑子敢用骑兵冲击城防。”


    “北戎人有时候是没什么脑子,可也不会蠢到用骑兵攻城。”慕容恪笑了笑,“老夫是觉得,这帮蛮子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样?”


    “管他耍什么花样,只要敢靠近城池,小爷的重弩就让他有来无回。”此时,罗熙烈恶狠狠地道。


    说话间,北戎大军已经越来越近,前队骑兵已经行进到了距城约二里之地,可是后面的人马却依然望不到头。


    黑压压一片,延绵数里,如黑云压来。


    等到前队骑兵行至距城约一里地时,北戎大军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不断向两翼展开,仿佛是一张不断张开的大网,将凉州城罩在了当中。


    随着前队骑兵列阵完毕,阵中忽然闪出了一条道路,旌旗左右一分,一辆牛车缓缓从阵中驶出。


    一名头戴毡盔,身披锁甲的鞑子将官则策马走在了牛车前面,左右则各有四名骑兵护卫。


    这牛车看起来有些特别,车架上没有装任何东西,只是立着一根原木,而原木上则绑着一个人。此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却看不清模样。


    等牛车刚刚行驶到距城墙一箭之地开外,车停住了。


    “有请靖凉王世子上前答话!”只见那名鞑子将官勒住了马缰,在马上高声喊道。


    “本世子在此,来者是何人?”罗熙冕应道。


    “我乃大汗帐下千夫长摩里洪,此番是来给世子送礼的。”摩里洪叫道。


    “尔等有何礼可送?”罗熙冕喝问道。


    “这礼可不简单,世子一定喜欢。”摩里洪一边狞笑着,一边伸出手中马鞭,将牛车绑着那人的头抬了起来。


    这一抬,城楼上的众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牛车上所绑的正是郡主罗金娘。


    只见她虽然满脸血迹,可依然能看出娇美的容颜,只是她此刻似乎昏了过去,双目紧闭,任由摩里洪的马鞭拨弄着自己的脸庞。


    “姑姑……”罗熙烈双唇紧咬,已经咬出了血丝。


    而罗熙冕则是浑身颤抖,几乎已经把持不住。因为他看得很清楚,罗金娘身上此时只剩下一身中衣,衣服上还布满血痕,显然已是受过了酷刑。


    “如何?这件礼物世子可还满意?”摩里洪得意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