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发灰的脸色彻底好了起来,脸上黑金纹路重新变得诡艳。


    月亮海的能量。


    主神想要封死陈珩和系统,但他的法则有漏洞,闻婴强行召唤来的能量完全够修复两个人的身体!


    是当时芥子南天里月亮海的能量,他认得,系统也认得。


    系统愣怔半天,捂着眼睛低低地笑了。


    陈珩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黄昏之战后,月亮海就封存了。


    因为重要的人都不在……她也没有开启的必要。


    欲买桂花重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那是闻婴再也不曾对外人开放的地方。


    他也再也没进去过。


    而今天一无所有、悲怒交加的闻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打误撞重新开启了这里。


    但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要伤害他们的人是他们的父神,他们却全部聚在了这儿。


    无一人缺席。


    有一捧银白色的流光熟稔地蹭了蹭陈珩的指尖,然后温柔地包裹住他。


    他下意识俯身,接过那一捧数据流。


    银白色的雾气绕在他手腕,亲昵地晃了晃,变成了一弯小小的月亮。


    太熟悉太熟悉的一幕。


    “回归数据海洋,等下一次积攒能量再出来,这是系统世界的法则,休养生息。”


    有人的声音重新响在耳边,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能量耗尽之后重归于月亮海的,也会复生吗?


    陈珩目光复杂,却仍然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那盏月亮。


    但这回得意洋洋的小月亮没有在他掌心停留太久。


    它像是找到了主人似的,猛地化成果冻似的模样,扑在了闻婴身上。


    闻婴意识尚未归位,按理来说是感受不到的。


    但她好像真的通了五感似的,手掌轻轻抬起,稳稳地接住了那捧实体化的数据流。


    那数据流月亮似乎很激动,“叽叽咕咕”半天,然后像一捧真正的奶油或者水,悄无声息融化在她的掌心里。


    在融化完毕的那一瞬间,闻婴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正好接到那一捧弥散开来、朦胧漂亮的雾。


    “闻婴!”


    “小闻!”


    刚才她那副模样,谁也没敢打扰她,此时才聚拢过来。


    闻婴抬起眼,乌浓似黑羽的眼睫垂下一小片阴影。


    她声音很淡。


    “有人来了。”


    闻婴望着的方向冒出来了一个脑袋。


    那毛茸茸的脑袋正好扒拉在缺口处,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嗨,或许我来得正是时候?”


    这声音太熟悉了。


    陈斓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凌然!”


    凌然被他这一嗓子叫得吓了一跳。


    他连忙抬手召唤了道数据流,封了传音系统,这才敢过来。


    “现在该叫我B-0434啦,我跟着B-001阁下干活儿。”


    凌然笑起来,仍然是那副有点羞涩的温和样子,“直接跃迁永恒编制,不用考试不用有竞争压力,领先你们八百年。”


    他还是那个处处为人考虑的好人。


    怕几个小伙伴对他死因愧疚,也不想和他们生隔阂,干脆就用这种方式来开解。


    陈斓“嗤”笑开了。


    他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先让你给我占个位?”


    “那不一定。”凌然正色,“你可能是我上司的上司。”


    他看了眼闻婴和陈珩的打扮,右手扣在左胸上,微微给二人鞠了一躬。


    “A-001、A-002阁下。”


    这个说法把几个人都叫愣住了。


    刚才系统和陈珩交谈,他们多少有种“前世今生”的感慨,这会儿却告诉他们,身边的小伙伴是“子神二代”。


    闻婴抬眼,打量过他的时候不见故人重逢的欣喜,更多的是一种衡量的冷漠。


    她从开始到现在,一句闲话也没说过。


    陈珩心里一紧。


    而系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向凌然,“你上司呢?”


    他说话间已经有股浑然天成的威仪。


    不同于偶尔的苦大仇深、跟陈珩打闹的混不吝和大部分时候的可靠镇定。


    这个时候的系统,冷静到近乎冷漠……一种骨子里的傲慢。


    但凌然一点也不意外这种态度。


    他同样收回了那副温和腼腆的模样,像两个满身油彩的人同时卸掉了壳子。


    凌然右手按在胸前,微微弯腰,“B-001阁下已经在等您几位了,请跟我走。”


    陈珩刚想迈步,被闻婴轻轻一扯。


    “可以跟他走,不是别人伪装的、没有攻击性,可以制服。”


    她的眼瞳颜色本就很深,此时更是接近纯黑。


    像深渊。


    他们说话的时候离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每一道脸上的黑金纹路。


    相似的纹路在脸上,像某种诡秘的烙印。


    又像……某种古老神秘的契约。


    只印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陈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完全是他人类的时候下意识保持的习惯。


    他们这回见面,陈珩好像把那回颠倒梦境里头的亲吻丢到脑后,但这个距离,他可以很清晰看到那张他曾经辗转过、红润纤薄的唇。


    沾湿泪水和汗的发丝。


    伏在他胸口那把柔软的腰。


    陈珩能感觉到数据库里面乱糟糟的报警声。


    他几乎下意识垂了眼,又抬起来看着闻婴:“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整合了点芥子南天里面的记忆,脑子有点乱。”闻婴低声,“让我牵一会儿,可以吗,哥?”


    看到这瞬间,陈斓立刻扭开头。


    这个不能看,不开玩笑,折寿。


    开玩笑,陈珩刚用数据检查过闻婴,一点事情都没有。


    她现在能量比陈珩还要强得多……直逼巅峰时期的A-001,和那个被削弱一半的主神都有一战之力。


    这纯属撒娇。


    但另一方面。


    闻婴这句声气微弱又软的“哥”像一根刚长出来的藤蔓,树叶还未生长完全,示弱似的的伸着小枝条,在他的防线处一点一点试探。


    又乖巧又可怜。


    反正陈珩就吃这套。


    他叹了口气,认了自己不可能放弃心里头那点龌龊又渴望的念头,也压不住对这人越来越深的喜欢。


    闻婴没变出来那套黑金制服,她身上仍然是那件到脚踝的睡裙。


    不适合背着。


    陈珩垂眼片刻,把那些能扛能抱的姿势统统思索了一遍,发现都不怎么尊重,然后伸出了手。


    闻婴以为他要牵自己,眉眼微微松开,然后下一秒,眼前有人轻柔地掐着微微俯身压了下来——


    陈珩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在她眉心,轻柔而珍重地烙下了一个吻。


    旁边还站着的人:……


    狗情侣能不能滚出地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在这对狗情侣人性尚存,很快跟上了凌然步伐,出了这个已经被能量流冲得破破烂烂的空间。


    主要是闻婴被这一亲亲得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整个人都是丧失神智的状态,跟陈珩跟得非常乖巧,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想方设法卖乖讨巧的模样。


    陈珩则是不太好意思,拉着闻婴走得飞快。


    不知道凌然和B-001使得什么法子,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惊动主神和A-007。


    他们来到了隔开的一个小空间。


    陈珩一眼认出,这是A-007当时带他来的地方。


    “蜉蝣续昼。”


    系统刚出空间,就被那红头发紧紧抱住了。


    他一边哭一边骂:“王八蛋跑了一年多……你人呢!”


    凌然在旁边见怪不怪,给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掐了个术法,隔离了传音。


    然后他转头,笑得腼腆又温和:“几位或许要跟我先来这边——我感觉二位的旧一时半会叙不完。”


    居然有人能把“老板b话一时半会说不完,我带你们先来处理正事”说和做同时处理得这么干脆还委婉。


    陈珩觉得凌然真是个人才,各种意义上的。


    而温亭和沈知川已经看见了那里的虚影。


    他们表情都很复杂。


    “完全休眠等于死亡,这是先生亲口下过的定义。”凌然温和道,“但我想A-006和B-001两位阁下应该都不这么认为,您几位的灵核既然能全部聚集这里,还在完全被外界压制的情况下有人觉醒并强行召唤了能量——你们本就打破常规了。”


    这是夹杂着干货同时带了恭维的套话。


    但凌然还没说完。


    “这里有一部分的子神二代躯壳,三位或许可以试试融合——这应该也是A-006阁下的计划,带你们子神二代全部归位,一方面镇压打破主角联盟,一方面……平叛,甚至重新对诸神王座洗牌。”


    这话说得委婉。


    但就一个意思,拿回能量,一方面打跑内外部敌人,一方面造反,为自己真正挣出一片自由天地来。


    系统确实是这个打算。


    但温亭站在这里,只觉得荒谬。


    “我不是不理解这件事,但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我来这里是被迫,我只想回去,我不想成为什么子神二代,我不想所谓‘归位’。人与人追求不同,我不想做这件事。”


    她语调清冷,条理清楚,“陈珩和闻婴都是我非常好的朋友,我愿意为他们赴汤蹈火,以命换命也不在话下……但命交在这里无所谓,你让我永生不灭在一个陌生的空间么?”


    “我有我的人生。”


    “我从小到大,就只是个读书的学生,考大学……你现在告诉我,我是什么系统空间子神二代,我根本从头到尾没参与,为什么让我抛弃以往的人生,来这儿做这件事?”


    这是真心话。


    温亭从来不忌讳说“败兴”话,也不在乎别人觉得她冷血。


    这就是她真实想法。


    这才是“原著”和芥子南天那个冷静理智、一切率先为自己考虑的温亭。


    就像所有人都在本能对凌然产生好感的时候一样,温亭冷眼旁观,别人对邝照京愤恨不已的时候,温亭不认同这种无端的恨。


    她不是附属者,不是NPC,她曾在原著里是一半的世界支撑。


    她始终有自己的思想。


    沈知川站在她旁边没说话。


    但他把手掌虚虚放在温亭的轮椅上,眼角余光没有离开过她。


    他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自己单独的时候总像个城府颇深的斯文败类,但和温亭在一块,像守在深渊陡崖处一棵沉默青松。


    凌然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