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把这事略掉了关键部分,告诉了系统。


    系统:“确定是真的闻婴?”


    陈珩:“我不会认错她。”


    系统:“你别给我含糊其辞……怎么知道不是梦的?”


    陈珩无奈,给他看了一眼嘴唇的破皮。


    系统:……


    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识趣地在陈珩的眼刀下没敢作声。


    陈珩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确定是梦,但为什么她也在梦里……为什么能在精神体上留下伤痕?”


    系统沉默一会,“可能是你们同处一个世界维度,时间线发生错乱……那也不应该啊,这种只会发生在你们同处一个地方偶然的时空混乱,闻婴来川城干嘛?”


    闻婴确实在川城。


    而且就在宋昼舟家。


    她今早戴了个口罩,本来就小的脸被口罩遮了大半,只露在外面一双眼睛。


    头发散在肩背上,眼下有青色——看起来没睡好,心情也不怎么样。


    宋昼舟识趣没问她,而陈斓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吃辣上火。”闻婴语调微冷。


    “你昨天吃火锅就没碰过辣锅那边”这句话没说出来,陈斓就被温亭毫不犹豫地捂住了嘴。


    沈知川赞许地看了温亭一眼,岔开话题:“今天出去逛怎么样?顺便买点东西。邝董明天到,也不耽搁。”


    平三雪看了一眼发小不愉快的表情,当即点头同意:“好。”


    其实这趟旅行起因都一波三折。


    闻婴这几个月嗜睡得很,也不肯去检查身体,她心思重又不愿开口,谁能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后几个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邝照京找到了他们。


    邝总想让他们帮个忙。


    闻婴妈妈从国外回来了。


    对,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据说在东南沿海商界都是一把手,粤城首屈一指的邝稚京。


    也是当时在闻婴三岁铁了心要和闻秋至离婚,到闻婴十八岁仍然不闻不问的邝稚京。


    最理智的沈知川沉默了一会,跟邝照京道:“邝总……小闻舅舅。”


    “我们是闻婴的好朋友,不是她的父母兄长,这种需要见面的事我们一定会先通知她,不可能说贸然答应——那样不尊重您也不尊重闻婴。”


    邝照京这才明白他们一脸如临大敌是因为什么,不禁有点想笑。


    “你们放心,我不会坑也不会骗我自己亲外甥女。”他语气柔和了一点,“是让你们帮忙提前看一下她的意思,我好跟我姐姐说——阿婴不乐意跟我聊这个。你们都是好朋友,她可能更愿意说一点。”


    温亭坐在那盘佛珠,这时候手指才略略一停。


    “问什么?她愿不愿意见面?”


    邝照京一点头。


    他们早年认识,说起来话也比常人不客气得多。


    温亭:“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少?”


    她手指没放下那串佛珠,指尖仍然扣在那颗珠子上,“邝舅舅,我知道你想让她俩坦诚布公聊聊。那那是实打实十五年。”


    她语调清冷,“劝会生反感,你不如直接说,让她自己做决定。”


    温亭没说的是,如果陈珩在,闻婴肯定会尝试着接受、和过去自我和解——过去闻婴因为这人做出的努力已经太多,就像当时接受邝照京那样。


    可邝稚京来得太迟了。


    闻婴把陈珩连着曾经的伤痛全封在过去,没人能再撬开那一扇门。


    邝照京沉默了一下,被身后女声打断了。


    “她给我来电话了。”


    闻婴当时也是表情冷淡,乍一看和邝稚京的神态竟然达到了八九分相似。


    “不用发愁,我去见她。”


    邝稚京不来阳城,她在川城还有个生意要谈,干脆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川城。


    川城宋昼舟熟,干脆就带着几个人来了他自己的住所,也就是宋楠林给他的那套房子。


    出去的时候闻婴其实心情也一般,但她绝不会扫朋友的兴致,任劳任怨给温亭和平三雪拎包,自己也挑了一些东西买。


    三个男生被禁止拎包,但仍然逛街的时候始终坚持离得不算远——他们都怕出事。


    闻婴正在一家店旁边的休息室百无聊赖看手机,突然眼前一花,有个少年从她旁边匆匆掠过。


    半大孩子,清瘦高挑,眉目生得和宋昼舟有六七分像,回头看向她的琥珀色眼睛里面一片惊愕。


    像被打翻漾起涟漪的湖。


    闻婴心里猛地一跳,明明不认识这张脸,却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楚急切。


    她起身,跟随本能站起身去追。


    少年意识到了什么,也本能伸手,苍白的手指间缠绕着一枚翡翠平安扣,两个人的指尖衣袖交错——


    握了个空。


    闻婴再定睛一看,那少年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无边的酸楚惶恐,感觉弄丢了最重要的人。


    她脸色苍白,随手拽住旁边的一个服务员:“您好,请问您刚刚看到这边一个男孩子了吗?不大,十四五岁,瘦瘦高高,琥珀色眼睛——”


    “我们是内衣店,这边换衣服的地方男士免进,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男生出没的,这位小姐。”


    服务员看这漂亮的女孩子脸色苍白,以为她遇到偷窥狂,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抚,“您没事吧?要不要喝口热茶?或者您要实在着急,我们去看监控?”


    不可能走那么快,除非他不是人。


    闻婴的唇被她自己反复咬出了一片糜艳的红。


    她看着这位好心的服务员,勉强笑了一下。


    “不用,谢谢您了。”


    她轻声说。


    “我大概是,又眼花了吧。”


    闻婴拒绝了好心服务员的搀扶,自己跟两个好朋友发了条消息,来旁边露台上吹风。


    川城刚下了雨,风很凉。


    还带着潮气的风毫不留情地糊在人脸上,像嘲笑的一耳光。


    空气终于清新充足,闻婴却只觉得窒息。


    她手指颤抖,从兜里掏出装薄荷糖的罐子,想吃一个压一压沸腾狂乱的心绪,却发现当时陈珩装的满满一罐子已经空了。


    是了,昨晚闻婴睡得不好,半梦半醒间随手抓起罐子,把那不大的小罐子倒了几粒薄荷糖出来,全塞进了嘴里。


    ……她太困了,不知道那是最后几颗。


    闻婴盯着空罐子沉默了一会。


    她手指收拢,良久,把那罐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碰”的一声。


    闻婴转身的时候有点晃,她头晕得厉害,干脆半蹲下来,却发现不远处有双红底的黑色高跟鞋。


    很漂亮的款式,脚踝和脚面也很漂亮,感觉像一座漂亮的雕塑。


    挺漂亮的,闻婴想。


    她没什么心情抬眼看高跟鞋的主人,却发现高跟鞋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她面前。


    ……不是姐姐,这种时候最好是别问我也别扶我。


    闻婴不太想抬头,但那高跟鞋似乎也没有走的意思。


    闻婴隐隐觉得这种出场方式有点熟悉,然后她下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她那被骂了一顿的倒霉舅舅。


    ……她似乎猜到这位是谁了。


    闻婴深呼吸两次,抬头。


    长卷发,唇红齿白。


    眉尾有颗红痣,工笔的美人面溅上了朱砂红墨,像被赋了魂、吸饱精魄,人从画中顷刻因为一颗红痣走了下来,活色生香。


    闻婴见过很多次这张脸,在镜子里,在被撕烂的相册中,在邝照京手机的置顶,在她千百次轮回颠倒的梦境中——比梦见陈珩的次数都多。


    她保养得很好,和她走的时候相比也没怎么变。


    闻婴懒得起身,怨怒应激一概没有,只觉得疲惫。


    如果她再小两岁,一定十分忍不了这个仰视的姿势。


    但是现在……


    从小到大一身尖锐的自尊和刺已经被痛失所爱的心灰意冷磨平,她只觉得累。


    闻婴有点费劲地仰着头,像个耍赖的混不吝,意思似的点了一下:“您好,早到了一天的邝女士。”


    今天下午就是陈珩和系统商定提前离开的日子。


    他实在忍不了不能更改宋昼舟的命运,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他的弟弟受那种苦。


    上午的时候川城在下雨。


    宋昼舟想出去玩,陈珩也没反对,穿了身厚点的衣服就陪着去了。


    不用练习体能很开心,玩很开心,哥哥陪着就更开心。


    ——宋昼舟很开心。


    蓝眼睛小孩长得好看嘴又甜,到哪儿都受欢迎,好几家店铺都拉过去塞糖或者摸摸头。


    陈珩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其实这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和陈珩本身攻击性不同,宋昼融眉眼轮廓更为漂亮,他更像那位洒脱貌美的外国母亲,又沾染了陈珩本人有点清冷的气质,叫人移不开视线。


    但这貌美的少年人只看着他半大的弟弟。


    陈珩思索片刻,跟旁边跟随他们来的阿兰说了一句什么。


    女孩很快会意,立刻去了旁边的柜台。


    陈珩手里很快出现了一枚翡翠的平安扣。


    系统知道,那是他宿主选定的媒介。


    平平安安。


    宋昼舟在前面的蹦蹦床玩,陈珩喊了他几遍没听到,决定亲自过去找这小皮孩子。


    他走路很快,也不怎么看过路的人,只是突然有什么感应似的,在路过一个正在搬家的店铺转交的时候,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看见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的人。


    陈珩愕然回头。


    那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戴着白口罩,麻花辫固定在头两侧,柔软长发自然散落——一个很漂亮的发型,陈珩在刚穿书的时候学过。


    她专注地低头看手机,此时抬起来头,两个人视线交错。


    陈珩几乎忘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宋昼融。


    他近乎失魂落魄地伸手,手指间还绕着那枚平安扣。


    系统也看到了那姑娘。


    别管带不带口罩,几个人在一起这么久,根本不可能不认得。


    系统愕然:闻婴?


    这声音除了陈珩不可能有人听到。


    闻婴就算真看到了陈珩,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而她真的就抬了头,和陈珩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然后抬起了手。


    两个人衣袖交错的瞬间,闻婴消失了。


    陈珩抬手,抓了个空。


    系统:时空波动……好强烈的时空波动。


    他震惊:闻婴怎么来川城了,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商场?


    但陈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直直站在那里,感觉心肺都被刀绞了一遍,现在碰他一下都能渗出大股大股的血来。


    原来不是不许回头。


    不是便饮东风齐揽月,是堪笑一场颠倒梦。


    ……元来恰似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