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归属

作品:《非典型男白月光打工实录

    闻姑姑听到这件事赶回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精明强干的女人第一反应是给陈启东打电话,“陈哥,能给闻秋平判几年?”

    陈启东同样冷静:“如果单独是小闻,我们抓他在现场,刑法规定是五年以内,我们现在立案侦查,在查他这些年两边代课同时有没有其他欺辱幼女的记录。”

    “但是她们可能不承认。就算有孩子真能站出来,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闻姑姑说的直白。

    陈启东默认,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说:“那是我们的职责了,不用你挂心。闻秋平拘留了,你要过来一趟吗?这几天我太太一直带着小闻,她们去我太太单位了。”

    他们完全略过了闻婶婶这几天的破口大骂和歇斯底里,也没提闻婴到底由谁接下来管的问题。

    因为这不言而喻。也没什么必要讨论。

    闻婴很多年以后回忆,对那一个多月的印象只有文虹和姑姑的眼泪,两个女人一直紧紧抱着她的手,陈珩和陈斓基本一个小时就要过来一趟的神经质,以及闻婶婶——马艳红撕心裂肺的大骂。

    丧门星,白眼狼,败家的东西。

    很难听,但是闻婴头一次看着她笑了。

    不是虚与委蛇的笑,是这么多年头一次真心实意的开怀。

    小姑娘脸色苍白,还坐在轮椅上,桃花似的眼湿漉漉的,像浸了早晨还没散尽的露。她眼里带着笑,又天真又残忍:“后悔吧?那你干嘛非得贪我爸爸的钱收留我?”

    新一轮的怒骂声。

    闻荆死死抱着马艳红,但是并没有再看闻婴一眼——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她。

    于是他再也没回头。

    闻婴除了开庭那天去见过一次闻秋平,其他根本没有想要去监狱“看”的意思。

    最好两不相见。

    的确没人站出来,没人愿意承认她们在最好的、花儿一样的年纪,被这样一个金丝镜框,他们曾经都喜欢过,崇拜过的语文老师毁掉了接下来所有美好的憧憬。

    闻婴也没提过那个女孩子,只是自己去了证人席。

    回校的时候,平三雪递给她一块很漂亮的蛋糕。

    “我现在估计不能吃,可以带回去吗小雪?”闻婴弯着眼睛,好像还是离校那天去点点梦想城拉着她坐最前排的女孩子。

    “不是我送的。”平三雪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是个高年级学姐,长头发,嘴唇很红。长得很好看。”

    ——让人看见就想到橱窗里裱花蛋糕甜浓的香气。

    闻婴笑了笑,接受了这份礼物。

    是和她一样漂亮的蛋糕。

    系统提示任务已完成。

    她已经真正脱离了那场原本定在十三岁死里逃生,亲手杀人的噩梦。

    陈珩写完了卷子,在台上看纪律。

    毕业班很安静,五年级学生们都在复习和写作业,他偷了个空,看原著线这一段。

    铁锅砸的。果然是闻婴能下手的狠劲。

    “闻婴脸上还有血,却镇定得不得了,也没刻意擦掉指纹,把脏污的衣服都脱下来扔在了躺在地上的男人脸上。自己换了干净的衣服,洗了个脸,漫不经心把收拾好的东西清点一遍,背上书包,毫无留恋地出了门。”

    “她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刚打球回来的陈家兄弟,陈珩的脸瞬间涨红,却一句话也没出声,陈斓看不惯他哥这副德行,拍了一下他的背,跟闻婴打了个招呼:‘出门啊?’”

    “闻婴笑得很开心,点头:‘对,我出去玩儿。’她罕见地和两个人道了个别,‘走了啊。’”

    “然后她走出了这栋楼,再也没回过头。”

    陈珩关闭了系统线,觉得有必要找这个小疯子谈谈。

    按闻婴的做派,她应该是知道闻秋平会在那天动手,但是她还是去了。

    “我知道。”放学回家的时候,闻小疯子坐在轮椅上非常淡定,“我一周前刚救过那姑娘,我也知道他这几年都对我有点意思,但是我知道他在等机会。”

    肋骨断的时候闻婴没想那么多,但是晚上那会儿她已经想透了。

    这机会太难得了。受了伤,动弹不得,家里没人。

    ……所以她准备了录音笔和正在通话的手机。

    闻婴脑子好使,她记得陈启东下夜班马上就到家,她知道只要求助,就一定有人来帮她。

    疯狂大胆。

    陈斓瞋目结舌。

    陈珩心想,好,看起来这么多年是惯着了,爱护她自己这点别人都做得到,她自己又忘了。

    陈珩:“要是我没能听懂你暗示呢?”

    陈珩:“要是我没听见你求救呢?”

    陈珩:“要是我爸今天晚上临时有事,回不来呢?”

    闻婴似乎料到了陈珩发难,看着他笑:“你要是没拦住我,我可能会直接换种方法暗示你,但是你拦住我,我就知道你清楚闻秋平。”

    她笑出了一口小白牙:“我枕头底下有刀,开了刃的,我试过,见血很快。我不会真的让他动我,我当时一个手一直在握着刀。”

    “就算真捅死了也是未成年人防卫过当,被抓住了刀他会发现我是个疯子,撑死了打一顿,第二天照样能告他。闻秋平我知道,他看见刀没胆子真干什么。”

    “退一万步,我就是真被那什么了,他五年往上判,我再把我知道的几个女生拉出来,能给他凑个更重的刑。”

    陈珩气得头晕。

    他本来以为陈斓这个“我十岁不犯法”就够他揍几顿了,结果这还有个备着刀准备给犯罪人来一刀的!

    这他妈还纠正什么三观,全送少年犯改造所算了!早点为民除害!

    陈珩气得肺疼,反问:“你要是被他抓了刀,反而刺激了他给你一刀呢?你要是判断的不对被他真的……你自己能不能顾惜你自己的身体?你什么都算得好好的,你怎么就不能算我什么时候被你俩气死呢闻婴?”

    俩小的见他真生气了,全部息声。

    陈珩真是气得狠了,冷冷刮了她一眼:“那你让爸妈怎么办,小斓怎么办,姑姑怎么活,你让你爸爸奶奶怎么想,他们都在天上了还不得安息吗?你让我怎么办?!你自己怎么办?!”

    闻婴想了一箩筐哄人的话,一句也没能施展出来。

    她张口结舌。眼圈却红了。

    亲生母亲断了联系,父亲奶奶全没了,亲二叔猥亵,婶婶大骂她丧门星,姑姑为了她操劳得现在都得两地跑……她是多余人。身体和命对她,真的也就是可有可无。

    因为没人重视,所以死不死的,伤不伤的,谁在乎呢?

    “我怎么办”这句劈头盖脸,把她打蒙了。

    ……她才十岁,还有三个月才十一岁。

    陈珩嘴里不是滋味。

    闻婴寄人篱下好几年,白眼磋磨刻成了表面的玲珑滑润,讥嘲冷热把内里凿空留刺成刀。

    尽管陈家一家人费心养护,也堪堪在这空心的漂亮石头里填满了棉花。

    她始终不信任老师,也不求助朋友家人。一想到怎么对付人,还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同归于尽。

    小当家“不择手段”这一点,真是完美复刻在了幼年闻婴身上。

    陈珩明白为什么说“正确引导三观”了。

    因为闻婴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如果不看她的方式的话。

    陈珩放软了语气,“你能算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对身边的人说呢小闻?为什么不能向我们求助呢?”

    “我们都很乐意为你解决问题,我们是一家人,是好朋友,我们之间不会觉得麻烦。家里人就是用来帮忙的。我们会相信你的。”

    陈斓看他哥语气软化,连忙点头,“自家人,谁欠谁啊。”

    闻婴沉默,她满耳是秋的风声。

    她沉默了半天,轻声说:“秋天了。这是第六年。”

    闻婴自己一个人的第六年。

    她好像身边有了从新能留下来的人。

    第七年的时候,陈珩以年级第一的身份考入阳城一中,成为初中生,闻婴陈斓进入毕业班,第七年夏天,闻婴陈斓顺利进入毕业季。

    她没有选择跟闻姑姑走。

    闻姑父早就在郑城扎根,他们本地的房子闲置了下来。于是两人一商议,给了闻婴。

    说来也是巧,陈启东和文虹的住房公积金下来攒钱,两人商议换个大点的房子,新房子正好是在闻姑姑在阳城本地房子的那个小区。

    夫妇两个干脆就挑了靠近闻姑姑家的楼,闻婴一个人住在闻姑姑家,三餐还是在陈家吃,但是晚上陈家两个男孩儿送她回去,这样也不至于不方便。

    日子如溪流,表面潺潺不急不缓,底下波涛汹涌。

    阳城这边是五四制,毕业班也就是五年级。

    五(七)班在阳城一小那棵大榕树下拍照,闻婴站在前面,十一岁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眉尾生了红痣,点在白宣似的额头上,朱砂一样衬了那张脸。旁边是小观音似的平三雪,手上的镯子衬得她整个人白的反光。

    后面陈斓懒懒散散站着,在摆拍的时候在女孩子头上比了个幼稚的兔耳朵。蓝眼睛的宋昼舟笑容不改,勾上了陈斓肩膀。卷毛上正好接住了树梢间漏下的光,看起来格外不像真人。

    照片咔嚓一声定格。

    写同学录的时候,闻婴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就是班上喜欢她的可能真的不少。

    委婉点的,就是各种含蓄的“班长有没有喜欢的人”“假期要不要一块出来玩”,直白的就是直接在留言板那一页大笔一挥:“班长我喜欢你,你考虑一下。”

    交给陈斓让他自己写的时候,陈斓没事翻了翻,表情奇异:“你收到的表白怎么比我还多?”

    “……”闻婴无言瞪了他片刻,“因为咱们班女生少。”

    “但是有姑娘也写喜欢你了。”

    “那我魅力大,没办法。”闻婴随手抽回来,找了一张干净的纸:“写这里。”

    陈斓对闻婴的仪式感无言片刻:“咱俩中午还得一起吃饭,晚上也是。这上面的内容我不信你填不出来。”

    “仪式感么,你正经一点。”闻婴拍了拍他,出门去找宋昼舟填。

    宋昼舟就好说话多了,接过来一张纸,写得龙飞凤舞:“明天老师说一块吃个聚餐,班长记得通知一下。”

    “行。”闻婴点头,“能带家属吗?我想把陈珩哥带过去。哦对了,你接着在阳城读书吗?”

    “肯定行啊,我们班有谁不认得他的。”宋昼舟填完后冲她一笑,“接着读,我不想回去。那边没意思。对了,你想去哪儿?一中还是十三中?”

    阳城最出名的就是一中和十三中了。

    “一中。”闻婴丝毫没犹豫,“陈珩哥在一中。”

    宋昼舟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是轻轻一笑,还给她那张纸,又塞给她一个白桃乌龙的甜筒。

    “那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