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长夜

作品:《非典型男白月光打工实录

    陈珩第一次看见陈斓的时候,和对原著线的陈斓的印象差距其实很大。

    那小孩呲着牙对他笑:“哥哥哥——!哥!”

    他眉目间毫无阴霾,然后张开手冲过来抱他。

    陈珩差点没反应过来,那长得俊俏的小孩就跟个炮弹一样,嗷嗷乱叫扎进他怀里:“哥!我想死你了!你不知道,这几天舅舅天天把我带到他们单位,我又不喜欢和制服玩,他们也不让我碰那些好酷的枪,我终于过来和你玩啦!”

    陈珩的身体就和他差一岁,身量其实相差并不大。

    习惯想抱起来孩子的陈珩:“......”

    那什么,抱不动。

    系统哈哈大笑:咱们传输的时候这套身体数据还是你的,你之前多高?

    陈珩招待闻婴拿暖水瓶那个习惯性的轻巧动作,没使劲想抱孩子的下意识......

    不会低。

    陈珩面无表情,象征性抱了抱陈斓:高考前体检一米八七,我现在身高不到一米二——坐车都免费。

    系统:噗。

    这边,陈斓又冲过去跟文虹撒娇:“舅妈!小斓想你!”

    文虹也喜欢他,俯下身把小男孩抱起来,眉眼都舒展开了:“舅妈也想你,今天做的一大半都是你喜欢的,中午多吃点,好不好?”

    “好!我要和舅妈和哥哥一起吃!”

    “不带舅舅吗?”

    “舅舅中午又不回来!”

    和闻婴像两个极端。

    陈斓晚上翻身滚进陈珩怀里。

    男孩子睡觉姿势奇诡,八爪鱼一样死死扒拉着哥哥。

    搂得太紧,陈珩隐隐皱了皱眉,不太清醒挣扎了一下。

    系统正在处理这几天的剧情线,看了一眼宿主身体状况屏幕,发现睡眠状态不好。

    它知道陈珩白天哄闻婴下午晚上陪陈斓,累得不轻,正打算给陈珩加强睡眠模式,结果陈珩自己清醒了。

    他似乎没睡着一样,轻轻抽出手来,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小孩的后背。

    系统要不是知道他真睡着了,真的觉得这人一直都是清醒的状态。

    后半夜的风已经凉了。

    树影簌簌,剪影都在窗户上跳舞。

    系统操作着轻轻关上了窗户,给两个孩子的被子掖好被角。

    陈珩:你没休眠?

    他脑袋里的嗓音也是倦怠的。

    系统:休眠过了,我们这边四个小时就够,电量挺充足的。你怎么不睡了?

    陈珩:睡不了,陈斓哭了——我脖子里都是水。

    系统一惊,仔细看了看,宿主脖颈里还真都是水渍:你刚才就感觉到了?

    陈珩还在拍孩子,小孩的手已经慢慢放开,显然是睡熟了。

    他这才敢慢慢抽出被压得发麻的手,活动了活动,不太在意抹了一把脖子:嗯。我之前在孤儿院带小孩也是,前半夜抓紧睡,后半夜十有八九要起来,不是哭了就是尿床,做噩梦的梦游的说梦话的,小孩么。

    他这边心里和系统聊天,那边轻轻解开了小孩的领口,让他睡得舒服些:这种也有,在梦里头流眼泪。

    陈斓无知无觉地抓着哥哥,无声流泪。

    陈珩轻嘲:我白天判断错了,还以为他真的不伤心。

    横竖两个都睡不着了,索性一人一系统聊起了天。

    陈珩:我好像没怎么看原著线后期。

    系统;爽文么,主角肯定是he。

    它顿了顿:但是说实话,配角不是,这本真的不是大团圆,你忘了它前期有多报社?泼天富贵有,孑然一身也不是没,你想看谁的?

    陈珩从身侧的柜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两口,已经凉了:我当时扫了两眼,原著的主角团是不是只有“陈珩”死了?

    系统意外顿了顿。

    陈珩随口一问没得到回答:怎么了?

    它顿了顿,回避了什么似的:对,不然我怎么选中你把你传输过来了呢。他灵魂数值碎了。没办法重启时间线里回来。

    陈珩有点好奇:那就直接扒“陈珩”死那会儿的世界线吧,我记得他死也差不多是大结局了。

    “陈珩”死于陈斓和晏家斗法最凶的时候。

    陈斓因为母亲的缘故,后期和闻婴两个疯子一拍即合,对晏家就是步步紧逼不留活口,其他几个人拉都拉不住,只好在后面焦头烂额地替他们收拾残局。

    主角团还有一个直到中后期立场都成谜,两边情报都要,两边好处都要吃,那会儿因为晏家大哥不慎触了他霉头和一些没言明的原因,才彻底站到主角团这边。

    所有人都在算计怎么扳倒晏家这头庞然大物,除了“陈珩”。

    他年纪最长,又一直照顾这几个掌权人,几个人都认他一声“珩哥”。他父亲是烈士,母亲也是党员,本身就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些年一直帮衬陈斓却也只是始终站在明面一方,是陈斓最大的正面倚仗,不曾涉黑。

    谁也没想到亡命徒对准的就是这明面的寡言人。

    这不牵扯任何谋略,就是报复和迁怒。

    “陈珩”明面是京城破格的二级警督,这回大案出任务亲自带队指挥,却没想被底下的反水,阴沟里翻了船。

    他们找到“陈珩”的时候,他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致命伤是心口。

    这沉默寡言的哥哥仍然不是狰狞的苦相,他好像一直都是大哥,从不会抱怨疼和痛楚。

    “陈珩”费力用基本报废的声带和不能再看一眼的手指画了许多,死死拽着陈斓的手,逼着他发誓要冷静。

    然后他轻轻抬眼,含着点笑意看向陈斓身后一言不发的人。

    闻婴一言不发,走上前来蹲下,最是把体面刻在脸上的人对脏污和血泊不躲不避,任由血液浸透衣摆,轻轻伸出了手掌。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得到安静如涨潮的呼吸声。

    “陈珩自恃君子,又不爱说话,多年一日的无趣。又认为对自小认识,又当作妹妹的人动心不是东西、有悖伦常。”

    “所以到弥留之际,也不过笑了一下,用全身上下唯一一处算好肉的唇,虚虚擦过了那人发抖的指尖。”

    陈珩用力按了按眉心,把世界线调到了最后。

    闻婴没有选择留在京城,也没向陈斓讨要“陈珩”的遗物。

    她只是在京城刚下大雪的时候来向陈斓告别。

    总是笑面的女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她惯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此时却没出声,也没什么表情,仿佛这秾色皮囊换了个人。脸隐匿在伞下的阴影里。

    “回粤城?”

    “回阳城。”

    闻婴眼睫乌浓,垂下时看不清眼中神色:“我回阳城住一段时间......歇歇。粤城过段时间再说,有时间来找我吃早茶,管饭。”

    陈斓没说什么,“你去找大哥说一声了吗?”

    “没。”闻婴轻轻笑了一下,“我怕他叨叨我。有时间替我上柱香吧,你又不怕被骂。”

    她抬了抬伞,纡尊降贵似的抽出手,敷衍地和友人击了个掌:“替我向嫂子问好,沈和昼周说一声就行。”

    陈斓:“赶紧滚,看见你就来气。”

    陈斓想,手是真凉。

    的确是在陵园里不做声站了一夜。

    那天是“陈珩”的忌日。

    陈斓去送酒的时候,看到了他陵墓前的薄荷花。

    ......也不知道是怎么整到的,冬天的薄荷花。

    他去找守陵园的人,翻看监控的时候,又恍惚间听到了安静如涨潮的呼吸。

    人生苦短,须臾百年,苦楚尤多。

    于是这生离死别、不曾言说、阴阳两隔,到底也不过几十年光景。

    痛太多了,于是那一点未曾得到也照及眼底的光,足以慰藉余生。

    足够了。

    陈珩看得沉默。

    他心里古怪,不明白死生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陈珩”灵魂碎裂?难道是死的特别惨?陈启东和其他惨死的不也重来了么,到底为什么?

    但他没说。

    他只是用系统的网络查了薄荷的花语。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是两个可怜人。

    陈珩略微低了头,发现陈斓还在流泪。

    小男孩一点没有白天的无忧无虑,他嘴唇翕动,哭的无声又委屈。

    “......求你带我走吧妈妈......我真的会听话,妈妈......”

    “别跟我,开玩笑......”

    “你去找他,谁来找我啊......”

    后面就是不断的“别丢下我”。

    陈珩又翻动了剧情,这回是陈斓少年的线。

    系统:你是打算今晚把刀全看完?

    陈珩:看不完,我看看其他的东西。

    陈斓到京城的时候十四,母亲去世的时候也不过十六。

    当时苦苦祈求“别丢下我”的男孩子,现在个高腿长,面上带笑,桃花眼看谁都深情,跟谁都是生死莫逆,见面就是狐朋狗友,眼底却得像覆了薄冷的霜。

    难听的话都对着落魄的“晏二夫人”讲尽了。

    “我不改姓,真是对不起母亲生恩,可是既然是丢下我了,那就还清了吧?”

    “你知道舅舅怎么死的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报复吗?你知道舅妈过的什么日子吗?你怎么有脸对着我哭啊,我又不是我那好爸爸,我不吃你这一套啊妈妈。”

    “恨不恨?恨啊,我当然恨了。不是吧妈妈,我现在要抱着你痛哭然后说我爱你吗?”

    一边字字如刀割,一边讲尽条件让这受尽磋磨的女人好过点。

    一边死不进晏家,一边想尽办法见她几面。

    见面又不会说人话。

    他满腔的爱和恨都掺杂起来,被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在最需要的年纪抛弃,所以无法狠毒到家,也无法放下一切去爱,相信更是别提。除了花言巧语便不会说人话,少年渴望被过早扼杀,本能又和理智背道而驰。

    他女朋友期限从来没有撑过一个月的,别人入戏正深他立刻抽身。

    好像他先放手,就不会被抛下了似的。

    陈斓以为他会这么和母亲维持心照不宣一辈子。

    等他真正强大,他可以把她接到身边来。他会努力不说刻薄话。

    但是只是他单方面的心照不宣。

    他母亲“意外”横死那天,陈斓还在晏家参加酒宴。

    那天是他生日。

    他身量已有了成年人的颀长,然还有少年的清瘦,是每个母亲最喜欢看儿子的时候。“我儿子怎么这么好看”和“不愧是我生的”念头各占半壁江山。

    陈斓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西装革履,耳钉衬衫夹,金丝眼镜和镜链。

    她一天到晚看别人家儿子,他不好看?

    她得看他。不夸也行,毕竟他们的确没好好说过话。

    大哥最近一直在劝他好好和陈楠相处,他自己也遇见他很心动的人,陈斓想,他是不是该努力和过去和解?

    ......她道歉的话,也不是不行。

    陈楠盛装华服,苍白的脸腮红打了一遍又一遍才像生出来的好气色——陈斓一边嘲讽她不会好好顾自己,一边给她带了许多补品化妆的东西。

    她是想好好看看她十六岁的儿子的。这妆容一化,既好看也体面,他妈妈当年是阳城有名的美人,怎么会不好看?

    可是看不到了。

    可是......没机会了。

    陈斓看到他母亲尸体的表情很奇怪。

    他压着眉,看起来云淡风轻得近乎冷漠,甚至嘴唇边还有礼节性的抿唇哀悼致意,全程没什么过激反应,只是向晏家家主致歉,宣布终结酒宴,回到他分家独居的祖母那边——他的靠山贺家。

    他拒绝了所有人安慰,在反锁了的房间里,躺在地板上,捂着眼睛沉思,然后无法自控般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大声。

    然后翻身起来,一声一声干呕,呕得眼圈通红,呕得胃里翻江倒海。

    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陈斓点燃了一支烟,但放在手里不抽。

    烟燃成长长一截落下。

    像香灰。

    这边的小陈斓还在无声无息落泪。

    不知是哭他自己,还是思念妈妈。

    陈珩伸出手臂,轻轻叹了口气,小孩滚他怀里。

    ......管就管吧,谁还不是没人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