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书
作品:《非典型男白月光打工实录》 夏天傍晚。
沉默又喧嚣。
闷热的暑气凝滞在树梢尖缺水呈现出卷曲的叶的形状,蝉有气无力拖着嗓。
文虹有一搭没一搭给半抱着的男孩打扇子,额头细细密密沁的汗珠时不时挣脱向下滑,溅碎在水泥地上,淌出半明半暗的水痕,刮在眼皮子上的水渍撒盐似的疼。
“又跳闸,空调风扇一个都用不了!是又有人偷了电?”
“十有八九!”
“谁让油田不景气,裁员一大批。没工作干这群人,偷电的,偷自行车的.....气得父母嫌丢人,嗷嗷哭!”
“没钱才出大乱子。”
不远处三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夹杂着方言的叹息在蝉鸣里听不太清。
“你瞧闻家不就是没钱?老闻他大儿子之前多上进的好青年,入党,买省城房子——这回被下岗裁了员,铁饭碗也得碎!”
趴在文虹膝头的男孩耳朵微动。
闻家。
下岗。
词儿特别熟悉,但他实在热得头昏,不想动弹。
给他打的扇子好像是停了。
好热啊。闷得他胸口涩胀。
痛得烦躁。
那边的老太还在继续嚼别人家的苦难事:“实在也是难为他到了尽!娘得了癌——是这么叫吧?癌,那老大姐多好的人,肚子里长了瘤子,花了这么大一笔钱,爹又滑断了腿,两个人双双没了,丧葬又是一笔帐,还要看顾他小女儿......”
“那也不该冒风险接那群人搞烂的电线!”旁边瘦一点的老太垂下的眼皮费力掀开一点,又因重力沉沉垂下皱褶几层的皮肉,“这下好了,电死了他,他家姑娘谁还管?她娘?早去广东了!”
电线。
姑娘。
陈珩猛地坐直了身子,差点后脑勺磕在文虹脸上,对着女人疲惫到已经在浅眠的脸愣怔了两秒。
他在脑子里疯狂呼唤他系统兄弟。
“统哥,统哥?!”
系统滴一声以表回应,“在。你终于醒了?”
陈珩崩溃:“我宁愿我没清醒......什么偷电?这世界线才到哪儿?我看原世界线,闻婴四岁她爸爸就没了......你没告诉我防止未成年三观崩是从四岁开始啊?四岁有三观吗?”
系统:“......听我解释。”
陈珩,十八岁,刚解放的男高中生。
长眉深眼,肩宽腿长,酷盖脸的顶级大帅哥。
成绩还贼好。只要不张嘴就是别的小姑娘眼里活的言情校园男主角。
但是他死了。
陈珩自己不太想回忆他以灵魂形态看到自己遗容的样子,在自称的“三观矫正系统”找上他的时候没多想就选了同意。
毕竟上学找工作也是打工,跟着系统干活体验不同的人生也是打工,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对上学和学历没有执念,被坑也无所谓,可能唯一的遗憾就是来不及和院长妈妈以及狐朋狗友们告个别。
但是也无所谓,人早晚都会分开的。
据系统介绍,它们是“小说世界线”高级位面的一个应上级要求新建的分支。
陈珩在虚拟空间里支着长腿,懒懒散散地撑着下巴听。
由于低级位面创造者们低龄化和其他原因,主角的智商和逻辑根本说不通,一开始只是极少数的偷心挖肾,后来天凉王破,炮灰降智,世界崩盘无数。
也看过好多这类书的陈珩:“......”
看的时候图个爽,谁也没想这居然是真的。
“我们现在已经禁止低龄化创造者,但是还有很多世界需要处理。”系统强调道,“现在的根源在于主角被恶意虐待剧情崩坏三观,我们找穿书工作者的目的也就是陪伴和尽力给予正能量影响,可以一定程度加以管制。”
给自己没事找个爹管着......
那确实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青少年愿意。
陈珩的表情实在好懂,系统笑了下,补充道:“不允许过度管教的,我们有专门的保护机构。”
“由于我们上级拒绝梦女穿书员和道德绑架狂,在年轻群体里进行挑选。”
——就是不要攻略人物的恋爱脑,也不要爹味重的说教癖。
“本来我们不考虑十八岁,但是您本人双商都够高加上优异的外貌,才把您选中了。”
——主要是脸好会来事儿,是破例收的。
“你是十八岁,所以前期剧情会比较简单,我们开放度高,不会很难熬的。”
陈珩信了。
然后他来了。
陈珩还年轻,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甲方的话术。
据系统狡辩,服务系统由于是新开通的,传送时间线出问题次数偶尔会有,然后陈珩就摊上了。
陈珩:“道理我都懂,有补偿吗?”
系统:“......我给你打开商城。”
陈珩看了看,商城里的东西还挺琳琅满目。
“我们的商城是和上级的吻合的,现实实用物品类,力量颜值魅力亲和力等buff加成类,详细人物线解说和主线任务有关类。”系统一一解释,“你本身作为新手,人物线自由解锁,作为补偿,buff加成也是各自一次,随时选择。”
陈珩把商城里的东西盘了一遍。
“都是用任务积分兑换?”
“对,有些是主角和重要配角的好感度和在意点数。”
实用物品类大部分是给各种困难环境下提供支援的(据说有些丧尸或者末世世界都需要这些东西),buff类多是做任务和攻略人物的时候用,人物详细补充多是看这人威胁主线完成度或者其他与主线有关情况下申请使用。
陈珩从系统那儿敲了一笔赔偿才稍稍恢复了心情。
然后文虹抱着衣服和澡巾进来了。
他被一把捞了起来。
“什么.....不是妈妈,我可以自己洗!”
“别,别,别了吧妈,男女授受不亲!”
文虹抹了一把淌在眉骨上的汗,被自己儿子逗笑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从你们老师那听来的词儿?我是你妈!”她手脚麻利地镇压了小男孩的反抗,给他脱了鞋,一把抱起来放在凳子上。
陈珩万万没想到他来世界第一个困难是他名义上的亲妈要给他洗澡。
开玩笑,他孤儿院长大的,三岁就自己会干这些事不让护工姐姐帮忙了,这副身体怎么也五岁了,怎么还要妈妈干这个?
但是反抗无效。
得想个主意......其他宿主都会怎么做?
算了想不出来,打不过跑不动不能哭,要完。
文虹捞出来泡在热水里的毛巾,两手使劲,拧干还在沥水的部分,粗糙的毛巾在男孩脸上擦出红痕,热气腾腾地熏着眼睛。
陈珩本来想不要脸装疯卖傻挣扎一下,却被热气熏得眼眶酸胀。一时忘了词。
“......妈?”
“先擦个脸,你这泥猴,”女人带着笑,“想自己试试就自己试试,热水打好了,就这一盆,别打水仗。”她把澡花和沐浴露房门口,“我教过你,你最好给我好好洗。”
“妈妈在门口等着你,不行了就喊妈妈,不丢人。”
陈珩愣了愣。
他看着女人给自己关上了门。
系统不侵犯隐私,这会儿是兵荒马乱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独处的时间。
男孩抿了抿唇,开始用那个手柄缝都是泥的瓢舀水洗澡。
这时候热水器在这座已经石油枯竭的没落小城市还不发达。但文虹和陈启东心疼孩子,已经装上了浴霸和热水器,只是这两天的确没电不方便,文虹直接烧开了热水给孩子洗澡。
他穿的世界是本书,名字不算花哨,叫《逆流》。
但是剧情是真花哨。
陈珩穿的身体就叫陈珩,原著寡言少语男二,男主陈斓表哥......至于为什么表兄弟一个姓,因为陈斓跟他妈姓陈。
至于今天几个老太太讲到的闻婴,是原著恶人主角团里最让人感官复杂的一个。
年少丧父,母亲远在异地,被叔叔收养,从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洞察力极高。特别会讨人喜欢的小太阳,又敏感又惹人疼的花儿一样的姑娘。
然后这敏感脆弱姑娘在十四岁不到给猥亵她的叔叔开了瓢,走之前收拾好所有东西,拿走能拿走所有的钱,打开了煤气。
再出场就是男主收集势力的时候,粤派的小当家二把手,笑面疯狗,跟人杠上就是不要命。
漂亮是真漂亮,疯是真疯。和主角团内部人员发生冲突最多的就是她。在外头手段最狠的也是她。
陈珩打断回忆,往自己身上浇热水。
他没记错的话,闻婴现在就住他们对门。她叔叔把她接过来了。
明天去看看吧。
......还是个小姑娘呢。
隔壁。
大包小包堆满了原本就逼仄的房间。浑浊的烟味积年累月熏黄了墙壁,坑坑洼洼不加粉饰的墙面上还有打死的蚊子血。
闻婴忍住了打个喷嚏的想法。
爸爸从来不抽烟。
她躲在她堂哥闻荆后面,努力逼自己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
......爸爸喜欢这个笑,奶奶也喜欢。
她希望叔叔婶婶也喜欢。
可她只是被轻飘飘瞄了一眼,闻二婶不甚在意这个小女孩什么心情,转身就去了厨房。
闻二叔冲她笑笑,也转身跟了过去。
“丢了父亲的确可怜,但这世上谁不可怜?”
她漫不经心听着丈夫的话,手上炒菜动作不停,声音也并没有可以压着,“那笔赔偿金拿到了吗?”
“哪天送到她姑家,两边换着住,都是侄女,她姑不管一点儿?”
当然嘴上说说还是要的。
她做好饭盛出来,闻婴看着她胆怯地往后躲在了闻荆后面。
“哎我的孩子,可太受苦了,闻荆你还牵着妹妹干嘛?还不让她早点休息?”她把盘子一放,在桌子上闷闷磕一声响。一边连笑带骂,把女孩扯了出来。用的力气有点大,闻婴胳膊出现了红印。
闻婴心猛地一沉。
她听不懂完全,但是听得懂情绪。
但她本能不想承认,婶婶不喜欢她。
旁边的闻二叔倒是很和气,毕竟手里拿着他大哥全部的抚恤金和慰问金还有......他眼睛一转落在女孩身上,笑得越发和缓,“没事阿婴,去你房间休息吧,你艳红婶子她就是直脾气,心里疼你得很呢。”
闻婶婶翻个白眼,“我家侄女我不疼谁疼,好孩子,吃完快去睡觉吧!”
她没洗澡,浑身都是汗,都贴在了衣服上,但是谁想再浪费水呢?
她不吃中有重油重盐的,但是气都关了,谁还再打开给她单独做呢?
闻婴食不下咽,但是两个大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忙了一天,饭桌上只听得见咀嚼声和筷子的声响。
堂哥闻荆侧了侧身,没让他妈妈看见,给她裤子口袋里塞了一包小零食。
兄妹谁都没有说话。
闻婴满心的惶恐和不适应,却一个字也不作声。
吃完饭夜已深了,闻婶婶便开始张罗。
“快去睡吧好孩子!我们还得商量事儿,你抓紧睡觉,可别把你吵醒了!”
“叔叔婶婶晚安,”闻婴低声说,“哥哥晚安。”
她用力攥了攥手里的东西,才转身进她的房间——其实就是硬空出来的杂物间,不过面积不算很小,勉强说得过去。
没开灯的屋子里,寂静得让人心慌。
闻婴娇气又胆小,黏着奶奶睡,睡不着了还要去找爸爸讲故事,有个蚊子能闹腾得全家人半宿睡不着觉。
夏天闷热,傍晚蚊子乱飞,小女孩白如藕的小腿上已经有好几个包。
她用力用手背蹭了一把眼泪,把手心攥着的,奶奶给的芦荟胶打开。
芦荟胶很贵,但是奶奶还是把剩下的两管给她了。
她只舍得挤一点出来抹,由于低着头,眼泪越掉越多。
盛夏真的好热,又热又闷又难熬。难熬到她好想爸爸,好想奶奶,想离开了很久的妈妈,想老逗她的爷爷。
难熬到闻婴憋了一整天,终于小心翼翼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