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狗,陈珩和系统都得立刻走。


    系统一边使术法剥离穿书陈珩和警官陈珩,一边重新破开了一道确保安全的时空界门。


    平三雪看出他们在干什么,没做阻拦,只是伸手掐了个诀,铺天盖地的金光稳稳地罩住这个小角落,为这两个马上要走的人保驾护航。


    闻婴看不出来这几个人在做什么,却眼睁睁目睹凭空又出现了一个陈珩。


    那个陈珩应该年纪小一点,眼睛很亮。


    青年白衬黑裤,肩带、束腰、战术马甲、枪套和腿环一应俱全,眼神的冷冽被黑框眼镜遮住,但仍能从脸上看出一点点青涩的味道来。


    是闻婴从未见过的陈珩。


    那个年纪小一点的陈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缱绻得像把棉花糖撕碎铺满,欢喜似糖浆快溢出来,但下一瞬就收起了视线,半抱半扶着把昏迷的陈珩交给她。


    “术法是我的,他什么也不清楚。”


    穿书陈珩低声说。


    闻婴搀扶着昏迷的陈珩,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两个人有一瞬的无言。


    陈珩和A-001有半师生的情谊,和原著闻婴却是基本毫无交集。


    风在猎猎作响。


    陈珩伸出手,没有碰到闻婴的脖颈,但银白月光似的数据流熨帖流转,闻婴白皙脖颈上的伤痕一点点不知所踪。


    陈珩的数据流在碰到这个闻婴的时候有一种很奇妙的触感,但没有想清楚为什么。


    他看过全部的原著,总是对这个来不及救下的女孩儿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歉疚。


    痛苦绝望自卑的童年,被打压被欺辱被漠视的幼女,对亲情变质的恨意,十三岁后撕裂似的另一种人生。


    他在系统里见过站在雪地里一夜的伞,见过墓园里的薄荷花,见过每次送走一众狐朋狗友之后坐在城市最高处看灯一盏一盏熄灭的身影,见过被亲吻指尖时明显错乱的呼吸。


    闻婴诧异地看了一眼穿书陈珩。


    而穿书陈珩什么未来和剧情也没提——因为现在没有一个世界是按正常节奏走的。


    他只是这时候才抬了一下眼睛,“烟少抽两根吧,喝酒前可以喝点葛根粉。如果可以,早点睡觉。”


    他语气太平和,没有任何命令的意味。


    系统打开的时空界门已经完全大开。


    穿书陈珩没再说什么,掉头离开。


    他们离开得太快了。


    但凡再慢一点,都能看到随着时空界门一寸一寸关闭,这个世界在以一种流体的形态坍塌崩溃。


    平三雪身影扭曲了一下,消失了。


    而这座大宅子也在慢慢虚化。


    人影都在化为光点溃散。


    世界只有“闻婴”和“陈珩”两个人。


    “闻婴”突然一顿,再恢复之后,像是早就心知肚明似的,笑了一下,扶着还在昏迷的“陈珩”,慢慢坐了下来。


    嗨,罗马怎么样?


    它在倾覆。


    嗨,世界怎么样?


    它在坍塌。①


    不过没关系。


    我抱着爱人的时候,我怀里就已经有过世界了。


    “闻婴”眼神有点差异,笑了起来:“是谁把这个梦境造成世界了?我的一点愧疚和幻梦,居然能留了这么久。”


    她身上的装扮在渐渐变化,居然变成了A-001的打扮。


    但又不是鼎盛时期的A-001。


    “《逆流》背景、终于愿意表现出来我对陈珩一点明显的喜欢和依赖的世界……”


    她的声音像是在呓语。


    “这个梦……真好啊。”


    光点蔓延飞舞。


    人影融化。


    世界溃散之后,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戴着兜帽,身形高大,却形单影只。


    他徒劳无功地伸出手去,数据流几次涌动又平复在系统空间之中,旁边站着的,恰恰就是指间缠绕金丝的平三雪。


    “走吧。”


    她腕骨上佛珠摇晃了一下,声音平静又悲悯。


    “你花了这么多精力才留了这么久,但闻婴的执念一散,也是留不住的。”


    她思索了下,“至少你的精力没有白费……至少你还救下了一个。”


    兜帽人没说话。


    宇宙间星球都是尘埃,飓风一吹,什么都没了踪迹。


    所以没人看得到落下的一点水渍。


    像不会有季节变化的系统空间——


    下了雨。


    闻婴猛然惊醒。


    她眼泪已经浸湿枕头边缘,头沉重得感觉随时都能再睡着。


    旁边的桌子上还有陈珩的照片。


    这是陈珩车祸之后的第四个月。


    他们从一开始疯狂找寻证据,到平静下来发现找到也无济于事,到现在所有人都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陈珩或许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离开了。


    他或许真的真的,不会再回来。


    都说最爱最恨的人入不了梦境,但闻婴总会梦到陈珩。


    以至于她愈发嗜睡,经常被不放心的几个人轮流叫醒——完全不顾这人起床气大的要死,以至于闻婴几次在思考跳楼和抱着这群王八蛋跳楼哪个更划算一点。


    她之前梦见陈珩一身作战训练服,在赛博朋克的世界里训练射击,后来又梦到陈珩西装革履耳坠划过脸侧,垂眼的时候眼睫上盛了璀璨华光。


    闻婴始终觉得陈珩没死。


    因为他们梦里就能相见。


    她轻轻吐了口气,穿着睡衣就下了床。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最好看的时候,皮肤和身体状态都好得要命,长发柔软披在肩头,露在外面的小腿纤长笔直,白皙的脚背隐在拖鞋里。


    闻婴随手拿过一支笔,在桌子上的那张纸上写下——


    第一百二十七天。


    第八十五个梦。


    然而踪迹被完整记录在闻婴梦里的陈珩并不轻松。


    他们这次逃的极其不顺利,两个人已经追上了他们。


    一个红毛,穿着帝国将军服饰,感觉像那种未来世界观的什么将军,一个黑长发男,漂亮得要命,但连上翘的眼尾都溢了杀气。


    “啊,子神二代最后的幸存者。”


    红毛笑了下。


    “我来领教一下。”


    陈珩和系统二话没说,手上都握住了数据流。


    风云涌动。


    众所周知,主角联盟聚在一起那叫毁天灭地,单打独斗那叫鬣狗出来挑狮子,基本是找死。


    红毛本身就是机甲,他的肉身坚不可摧。但数据本就无孔不入无不可拆解,陈珩三下五除二用数据流把他本身差点拆成了零碎。


    长发男可以控制部分真空,但在根本不需要呼吸、本身对环境极不敏感的两个系统面前属于没有发挥的余地。


    系统清楚这两个人打不过陈珩,干脆就放手让陈珩自己来。


    但谁也没料到把这俩拆完之后,他们居然碰上了时空跃迁的黑洞!


    这里能量狂暴扭曲,什么都能吞,但是如果幸运,他们也可以找到愿世界时间线!


    陈珩和系统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扎了进去。


    然后他现在和成为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光团面面相觑。


    光□□统:“……我不该这么相信咱俩运气的。”


    陈珩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还不如出去再和那帮傻逼打一架。


    他们原本定的是隐身模式进入,但两个能量被黑洞吞得差不多系统进来有点困难,而且这个世界存在陈珩,不能采取原身,陈珩慌乱之下选的附身模式。


    光□□统语气忧郁:“珩哥,你现在头比我还亮。”


    珩哥:“……”


    珩哥语气隐忍:“别说了,出家人不能破杀戒。”


    光□□统笑得要脱力。


    系统能量低自动缩减成为陈珩的附属,而且这是他们的世界线,系统能量自然回来了,但陈珩穿成了南城云都山上的首席大弟子。


    云都山是佛教圣地。


    ……他穿成了一位得道高僧。


    烦恼丝一剃,从此和生猛海鲜大鱼大肉断绝尘缘,嘴里淡出鸟来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早晚撞钟念经自省……想死。


    陈珩两眼放空,感觉这任务做着没劲,不如和主角联盟同归于尽。


    系统笑够了,劝慰他的宿主:“你反正本来就早起,吃的也没什么要求,试试也不是不能活对吧?”


    听听这话。


    陈珩:“确实能早起,但不是天亮四点半起床。”


    陈珩:“确实吃的没啥要求,但我不吃肉不太能活。”


    他忧郁地看了眼外面:“我现在能不能找主持说,我要还俗?”


    还俗肯定是不能还俗了。


    寺庙里斋饭还挺好吃的,但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床确实不是人干的事。


    而且陈珩嗜辣且喜欢吃肉,做系统的时候还好,做人是真的忍不了长期吃这么清淡的斋饭——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决定不想这个事情,跟系统道:“这是咱们来的哪一年?”


    谈到正事,系统收敛了一下腔调:“闻婴和温亭十岁。”


    这一年陈珩可太有印象了。


    闻婴以身做饵,电话录音,把闻秋平那畜生送进了监狱。


    系统看出他在想什么:“回不去,你那念头想想就行,地域远一点还允许两个同等灵核共存,靠近你俩就融合,咱们真就莫乌比斯环轮回去了。”


    陈珩懂系统什么意思,揉了揉眉心:“好。”


    “来这里是找他们灵核,我早就想问了,按你的意思,他们本身就是灵核,我们怎么把灵核弄出来?”


    “不是在这里就弄出来。”系统纠正,“他们现在还在温养灵核的阶段,我们要的是用自己媒介帮忙把他们灵核稳定养好,同时,媒介也是一种标记手段——这样我能在完全稳定好几个人之后带你们一块走。”


    明白了,送媒介先养好,到时候一块带走完好战力。


    陈珩正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纷扰的嘶喊。


    佛门清净地,是谁在这里喧哗?


    温亭昏昏沉沉靠在沈知川肩上,眼泪把那块布料浸透了。


    两个半大孩子在山路上跋涉了太久,温亭胃浅,又容易吐,经常不得不拽着哥哥的袖子示意要停车,然后被沈知川抱下去,眼泪糊了一脸,和头发丝纠缠在一起,狼狈的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沈知川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不耐烦。


    他给温亭清理秽物,擦干净脸,喂水漱口,抱着上下,十岁的男孩子还没什么力气,但这小孩愣是脸都憋红了也不肯把温亭假手于人——他谁都不信。


    车是邝照京借给他们的,司机也是。


    邝、沈两家有点私交,邝照京又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来京城做生意,看着两个小孩那么狼狈,这人一声不吭,但把自己最信任的司机和性能最好的一辆越野车都送了过去。


    “你要不……别管我了。”


    温亭喝了水,低声哽咽,“知川哥哥……你别管我了。”


    沈知川沉默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不会走,亭亭。”


    男孩子还是小,眼圈红得吓人,“我只有你了,山上也去,国外也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直到你可以照顾自己为止——你现在要我去哪?你要丢下我吗?”


    “是你该丢下我,知川哥哥!我是个累赘!”


    温亭终于忍不住嘶声,“我是个废物!”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爸妈不要我,我家里人不要我,他们连我上山都一句话不问!”


    沈知川沉默了两秒。


    他到底是孩子,憋不住恼恨,低声道:“明白了,我不重要,所以我跟着你来等于没人跟你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


    沈知川半蹲下来,给她系鞋带。


    “就算是,我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