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年轻男人,陈珩恢复得很快。


    等到六月中旬,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今天是特殊任务,是配合其他部门同志进行抓捕,但恰好在闻婴的场子,一个她谈生意很喜欢带过来的私人会所。


    “镜中月”。


    陈珩跟闻婴提前打了招呼,闻婴回得很快。


    “可以,你们随意就行。”


    他们很默契没有提到底查谁。


    能不把彼此牵扯就来就不牵扯进来,没好处。


    他的作用就是吸引注意力,明面上转移视线的靶子。


    本来伤刚痊愈,不应该再叫陈珩来,但京城属于走三步路就能碰见一个官,而这位A区的陈警官身上恰好有点别人都忌惮的势力。


    陈珩和陈斓一块被接过来京城,一直都被人称一声“陈珩少爷”,从晏家到贺家也确实过过几年好日子,但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人会是陈斓座下一等一忠心耿耿的鹰犬的时候,他报考了公大,并且真的在四年之后一头扎进基层,还做出了点不错的成绩。


    ——他抓住了当时温家走私的情妇,并且成功配合市局警方抓住了试图引爆炸药同归于尽的毒///贩头子。


    仕途上属于扶摇直上。


    现在这位小陈警官仍然和他的弟弟保持非常好的关系,但总能出入在各种掀起风浪的京城大案里,软硬不吃,甚至把弟弟的势力也削弱了一部分,从“陈斓的明面势力”变成了“脑子不好使但非常有手腕的棒槌”。


    但没办法,陈斓保他,那位粤城的小当家闻婴和他也是旧识,他甚至还救过如梦娱乐温总温亭的命——底牌太多了,惹不起。


    会所的前台认得他,微微点头跟他示意:“陈先生来找小贺总吗?还是我们闻总?”


    “谁都不找,七层‘景鸿濛’,我提前预约过了,今天吃饭。”


    陈珩今天没有穿警服,裁剪得体的黑色无尾西装衬得他冷峻又挺拔,而且这人的正气和本身的脸放在那里,不提身份,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位商界新贵。


    前台看了一下,麻利地操作完成:“我让Sasha带您过去。”


    旁边年轻貌美的姑娘立刻跟上。


    她新入职,还有点小女孩儿的好奇心,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年轻的先生,很高,狭长的眉目走势全部向上,右耳戴着的长耳坠驯服垂在脸侧,弱化了一些锋锐的棱角,却显得这人愈发高不可攀。


    好看是真好看,凶也是真凶。


    走路间那股子目不斜视的冷冽正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Sasha倒没什么春心萌动的感觉,漂亮的小姑娘从小到大不会缺人追,更何况现在在“镜中月”任职,见到的“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很多还是徒有其表的漂亮废物。


    只是这人实在太好看,让人不自觉猜他的身份。


    红二代?军区大院出来的?哪家少校?


    陈珩没在意小姑娘对他的打量,眉心微蹙,在思索今天的行动。


    跨国公司资本家,靠能源生意和国家绿灯政策洗钱……听起来就麻烦。


    他正思索,迎面就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您来今天是赏我面子。您夸一句,我就感觉每年贴在这块的钱没白砸……宋总和小宋总这边请,看看我们镜中月能不能让您二位今晚尽兴。”


    是闻婴。


    她今天不再是医院里头那个有点疲惫又有点顽劣的年轻女孩子。


    明醴又秾艳,黑底的红高跟鞋踩在流光溢彩的地板上,她妆容得体,唇红润且薄,每一次弯起都恰到好处,长卷发瀑布似的在背上摇曳出波浪,镜片隔离了所有窥伺,是不可企及、只能仰望的矜贵的活色生香。


    你看见她,就知道何谓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陈珩没有任何意外表情,和闻婴点了下头,就准备跟着前台离开。


    然后他被叫住了。


    “我要是没认错,”闻婴身边的年轻男人笑着说,“这位是小贺总的哥哥,陈珩警官?今天怎么有空来?”


    陈珩侧目。


    而闻婴笑意就像刻在唇边一样,纹丝不动。


    这位是闻婴的老竞争对手,港城平家平楚爻。


    同处东南沿海,同样是老牌世家,同样的商业路线,竞争这么久,平家和邝家自然恩怨颇深。


    平家从上一辈就被邝稚京和邝照京联起手打压到在东南沿海抬不起头,他们家私生子女内斗消耗太大,而这一辈,被从小培养的嫡系子斗不过半路出家的闻婴,平楚爻看闻婴,那真是冤家路窄。


    但其实心腹亲友都清楚,闻婴看不上这骄矜气又愚蠢的大少爷,每次看他对自己如临大敌就想笑,放松心情开涮就是在饭局和各种聚会上气得他脸发青。


    当然,平楚爻偶尔也能成功恶心闻婴一回,虽然胜负惨淡,但比如现在,他就成功添了堵。


    闻婴知道陈珩应该是来当靶子的,但确实不该暴露在这里……而且这人明晃晃是想给闻婴找点事。


    “警官”两个字一出口,那两位被引路的什么“总”表情均有所变化。


    年纪大些那个看起来比较和蔼,一笑眼尾纹路都生出褶来:“是警官啊,那是来这里查案子的?需要我们配合吗?”


    年纪轻的那个抬了下眼,没什么其他表情。


    陈珩的耳坠是任务联络器。


    此时里面瞬间悄无声息,而场面上的气氛也肉眼可见地变了。


    “来找我的。他最近休息,不上班。”


    闻婴倒是笑了起来,冲几个人眨了下眼,“陈珩哥脸皮薄,放过他好吧?”


    这话的口吻亲昵又暧昧,里面的信息让几个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


    “到底忘了闻总是年轻人,那岂不是陪我们吃饭耽误你私事了?”


    商场上话向来是正话反说,好听话带毒,软刀子磨人疼。


    比如现在,一方面嘲讽闻婴公私不分,一方面试图把东道主的她排挤出局。


    闻婴眼皮微抬,想说什么,被陈珩抢了先。


    “我就是来看她一眼。”他语气混杂了一点失落,看向闻婴的表情抱歉又惆怅,“抱歉,今天没想约你,我就是……干扰你工作了,抱歉。”


    抱歉说了两遍,把自己姿态放得够低,责任都揽给自己,含混了到底来干嘛还留有委屈的余地,交代就是私事,话说得相当漂亮。


    平楚爻看他的目光警惕了起来。


    这可不像个传闻中“脑子不好的耿直警官”。


    那位年长的宋总笑了起来:“没想到小陈警官也是个难得的情种!好,我们川城人就欣赏这样的男人!”


    旁边的年轻人这时候才开口。


    “既然陈警官不忙,不如一起来吃个饭。”


    他声音很好听,珠落玉盘似的,断字和语调听不出口音。


    个子很高,头发有点卷,目测一米九往上走。一双不同于那位“宋总”的蓝眼睛,正在专注地看向这边的两个人。


    闻婴眉头微皱,正想拒绝,却被陈珩不动声色拦下了。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他笑着说,“那我就沾您的光蹭个饭了。”


    陈珩当然不会白过来,他耳麦里刚通知,面前的“宋楠林”——那位年长的宋总,就是这回的任务目标。


    好,他直接撞上来了。


    闻婴也清楚,但看向那两人的目光丝毫不变,只是有点腼腆地笑了下,然后不变位置,接着带那两位往前走。


    酒过三巡,话题从国家政策的新能源就变成了半荤不素的笑话和京、粤、川三城名门八卦。


    “我听说不是之前闻总和小贺总青梅竹马生死之交,现在小贺总谈恋爱订婚,闻总开始考虑接受陈警官的追求了吗?”


    绯闻中心的闻婴泰然自若,甚至还笑了起来,“哪能,我俩打小儿就掐架,哪儿来的感情?而且我十三就去粤城了,十九才来京城,哪来的青梅竹马?宋总乱点鸳鸯谱了。”


    她京城话说得很标准,一点听不出粤城或者阳城的口音。


    闻婴一边说,一边亲自起身给那两位又倒上酒,“我的新品牌,您尝尝。”


    宋楠林喝了一口,就拍着桌子喊了声好。


    “我不代表陈斓,我们说到底不是一家的。”


    闻婴坐回座位,“我这回请您,是邝家和您谈东南沿海和国外的贸易。您知道,国家现在肯定是希望我们民营企业和海外打通,不管是陆上还是海上。”


    “粤城也确实在走经济转型……我最中意的还是您和小宋总手里这条线。我们有技术和资金,可以最大化效益和赚得利润,您二位是地主,给我们当地建厂的便利——我们双赢。”


    话说得很诚恳,而旁边的年轻秘书已经把策划案双手递给宋楠林旁边的秘书。


    邝家是东南沿海的龙头,而这位小当家现在又被人称一声小邝稚京,是邝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宋楠林不是不心动。


    但是他们因为新能源亏本,早就去其他非法行业捞快钱,这次班列和贸易也是顶着名头,一边吃国家红利一边洗钱。


    但是如果有傻子送上来……也不是不行。


    宋楠林心里志得意满,表面上却仍然在笑:“我明白闻总在想什么,我一定认真考虑。”


    京粤两城横行霸道的笑面疯子和他低声下气,宋楠林的满足感上升到了很高的程度。


    这给他一种他真的手握极致权柄、生杀予夺的错觉。


    也让他膨胀。


    他瞥过旁边一言不发的陈珩,笑着打趣:“怎么陈警官,心上人新出的酒也不碰吗?咱们一块走两轮?”


    闻婴在邝家被两个舅舅轮流练出来了海量,加上本身基因在那里,再喝三四轮不是什么问题,但陈珩不是。


    他酒精过敏。


    但是众所周知,华夏酒桌文化,最败兴的就是一个“拒绝”。


    陈珩知道这是心情好了招猫逗狗来的,他需要进一步和宋楠林多聊来套话,也就没想着拒绝,正欲举杯,被闻婴按住了手。


    她那一瞬间表情在灯光下晦暗不明。


    但是转瞬,闻婴就笑了起来。


    她把眼镜用手指勾掉,直接戴到坐在她身旁的陈珩脸上。


    冰凉的手指蹭到了他的侧脸,温热和冰凉相触,镜腿和耳坠碰撞,发出叮当的悦耳声响。


    陈珩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我得让他今天送我,我陪您喝。”


    闻婴姿态放得很低,笑得好看,亲自给宋楠林斟上酒,然后先仰头干了一杯,亮了亮杯底。


    一饮而尽。


    “少喝点吧。”


    旁边基本上没说什么话的小宋总这时候才出声。


    宋楠林本来还想劝,却被他的儿子梗得一顿。


    闻婴何等聪明,瞬间察觉到不对,眼波在二人中间流转。


    看来还得再攒局。


    小宋总接过那份文件,语调波澜不惊,“陈警官像我的一个旧友,我看您亲切,或许咱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


    他的蓝眼睛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