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在几十年前的芥子南天摸爬滚打的时候,现世从青春悲剧校园风一路狂飙到了悬疑剧本。


    起源来自帮陈珩收拾遗物的闻婴。


    她争得了陈启东夫妇的同意,一点一点和陈斓收拾东西。


    一开始收拾草稿纸,经常会看到满纸下意识写的、潦草的“闻”,有时候是记在便签上的“记得去买水果玉米”“炖猪骨汤”或者是一串意义不明的日期。


    陈斓看到这种一般会直接拿给闻婴。


    闻婴扫一眼就清楚,这是她例假日期。


    有的标一串的就是推算,然后又用红笔划掉并重重勾画上一个“?”的是时间跨度太长或者太短的。


    陈珩也会记剩下几个人需要什么。


    他写陈斓睡觉时间尤其多,这人记录数字基本都是狂草,在页面左侧龙飞凤舞写个“斓”,然后就写一串点数。


    陈斓思索片刻:“难怪他一般三四天卡着我考完就抓我睡觉一次。”


    闻婴毫不留情吐槽:“你那不叫熬夜,你那叫修仙。不飞升都不行那种。”


    两个人在那儿笑,然后笑了会儿又开始沉默。


    陈珩这一年算是操碎了心,记他找到的治疗温亭腿部很有用的中药,记沈知川和陈斓提过的星象,记平三雪比赛日期,记宋昼舟冬天胸口痛的时间……


    他总觉得当时太粗心,这一年一直在努力弥补。


    从“陈斓和闻婴的哥哥”到大家的哥哥,是要付出太多精力和真心的。


    闻婴垂着眼,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情绪,但是仍然能看到它微微在颤抖。


    陈斓“嘶”了一声:“这个是什么?”


    闻婴抬眼看去,发现是陈珩最喜欢带在身边的那个本子。


    她本来没想打开,但是接过来的时候突然掉下来了三页。


    闻婴去捡起来,然后被上面重重画圈的内容吸引了视线。


    “原住民和系统人员”①


    ……这是什么?


    闻婴皱眉,打开,发现上面多是不能辨认的陈氏狂草。


    陈珩大概是不想让别人认出来他写得是什么,很多笔画写得都扭曲潦草,但闻婴看他写得东西太多,居然分辨出来不少。


    “破格录取”、“凌然意外死亡”、“主角团”……


    这都是什么?


    主角团下面又重重标了个“子神二代”,然后在等号中间画了个问号。


    ……这是陈珩看小说分析记录?


    闻婴皱了下眉,本来想给他放回去,却在上面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闻婴”两个字因为被写了太多遍,勾勒的笔触都有种熟稔的亲昵,但这回却是和“邝稚京”“闻秋至”标在一起,然后同时在旁边写了一个“主角线……有关”。


    中间那几个字实在看不清了。


    闻婴愣了愣。


    她和“主角线”能有什么关系?陈珩把她写到小说分析里头去了?


    但是这样也不对啊,怎么提起来她父母了呢?


    而且还有刚才那个“凌然意外死亡”……


    凌然失踪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但除了陈斓和温亭没人看到他结局,她也只是有所猜测,陈珩怎么知道是“意外死亡”,还标在了这里?


    闻婴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


    她沉默片刻,拽了拽陈斓:“别想其他的了,帮我找找咱哥笔记,我要全部的……他好像有事情没跟咱们说。”


    陈斓一愣,但没追问,两人一起动手,开始翻找。


    这一找还找出来不少蛛丝马迹。


    有很早期陈珩的日记本,从日期看,大概五六岁时候开始记的。


    但和现在的字体不一样,也不是小孩儿的娃娃字,而是另一种风骨峭峻的好看。


    “XXXX年五月三十日”


    “新生活。”


    陈珩五岁……有什么事情要说新生活?


    “XXXX年七月二日”


    “不能辱骂神经病,要对病患有怜悯之心,但有一说一,隔壁一家确实夫妇脑子都有点毛病。”


    “我的评价是不如让我带小孩。”


    “XXXX年八月二十日”


    “算了,带不了,俩都打一顿。”


    “XXXX年六月二十五日”


    “小孩儿心理应该是有点问题……怪我,得想个办法把小闻接出来。”


    “XXXX年五月三日”


    “小闻又在书包里塞了早餐奶,不能这样让小姑娘操心我早饭,明天记得吃。”


    这个跨度有点长……应该已经上小学了。


    “XXXX年九月二十五日”


    “系统说的话就是有问题,包括任务发布机制也是。我不敢想今天如果我没听懂的后果。”


    “如果我没救下来她,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


    “XXXX年九月二十七日”


    “记得换药,小闻肋骨。买个便利贴,记得定闹钟。”


    这应该是当时闻婴肋骨断了、送闻秋平进监狱的时候。


    “XXXX年十月十五日”


    “杀人动机和攻击动机到底是什么?我吗?”


    这是闻婴和陈斓高一。


    “XXXX年十月三十日”


    “兜帽和绿眼睛。”


    “XXXX年十一月十二日”


    “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阻止他们,还是救他们于水火?”


    “我已经做不到说走就走了。”


    “XXXX年一月十五日”


    “我是谁?”


    “XXXX年六月二十三日”


    “腰伤有点重。”


    然后这里大概是停了很久,写了一句“你他妈是个活畜生。”


    这块……呃。


    这块是陈珩帮闻婴涂腰上药的时候。


    “XXXX年七月十八日”


    “凌然?”


    “XXXX年十月二十五日”


    “她一笑,我也想哭。”


    这是去年……头一次遇见邝照京,闻婴把吃的东西全吐了的时候。


    “XXXX年十月三十一日”


    “我不知道他这么苦……我对不起陈斓。”


    后面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话。


    “其他几个小孩我也不怎么对得起……我不合格。”


    陈珩不经常记日记,这本横跨了十来年,也就堪堪记满了一半。


    笔迹换了两种,从瘦劲峭峻到潦草飘逸。


    大部分还是生活中他认为让他思考的事,闻婴陈斓尤其多。


    但是其中有很多语焉不详的内容。


    “系统”“机制”“我不合格”……有个感觉会被抓去精神病院但看小说的都能猜到的联想。


    陈斓低声:“……你和我想得一样吗。”


    闻婴深深吸了口气。


    承认自己世界可能是被攻略的世界、自己喜欢的人是其他世界来的人确实很有冲击力……或许陈珩就好这口怪癖写小说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比陈斓现场跟她说我也喜欢我哥咱俩公平竞争吧还要低。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突然接到了这边邝照京的电话


    闻婴:“喂,舅舅?”


    邝照京打电话的时候心里还悬着一口气,生怕听见闻婴声音嘶哑或者根本像前两天一样不接电话——还好。


    但是他这边查到了点什么,包括他自己的回忆……他必须和闻婴讲。


    邝照京:“我有点事没和你讲……你现在能听吗?”


    陈斓和闻婴对视一眼,正准备默默出去,但被闻婴抓住。


    她的直觉,邝照京要说的事情和陈珩有关,也和刚才他们在思索的事情有关。


    闻婴声音冷静:“能,陈斓也在这边,是陈珩哥的事情吗。”


    她现在很少叫这个名字了,这样一称呼,真的让电话里外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


    邝照京看外甥女状态冷静、条理清晰,心里的不安却没有减少,而是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和预感——她猜到了什么,而且和他查到的东西相互吻合。


    邝照京:“……对。”


    他犹豫片刻,道:“陈斓想听就听吧,你自己处理,这个事可能有点冲击三观,你们俩小孩做好心理准备。”


    刚刚被冲击三观的“俩小孩”:“……”


    他们相视苦笑。


    闻婴按下公放按钮。


    邝照京不废话,开门见山:“你们还记得陈楠被伏击的事情吗?”


    陈斓愣了一下:“什么?”


    闻婴突然用力握紧了手指。


    “我那天没打算和陈楠一块走……是陈珩找我帮忙,说一定会有人在路上伏击。”


    “我说你可以求助你的父亲,他没解释,但坚持说只有我才能救她。”


    邝照京顿了顿,“我确实没想到他们那么猖狂,不然我不会让陈楠受伤的。陈斓,抱歉。”


    陈斓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深呼吸两秒,然后道:“没事,我还是要谢谢您救了她。”


    闻婴声音很紧:“你的话还没说完,舅舅。”


    “是。”邝照京点头,“还有你的事情。”


    陈斓看得见闻婴整个脸都变了,不放心,用力握了握她手腕:“冷静点。”


    闻婴的手腕凉透了。


    她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了陈斓一下,语气却仍然是安抚的:“没事,舅舅你接着说。”


    “他当时和我说过喜欢你。”


    邝照京不是傻子,这种事情肯定第一时间会冲击两个人的感情和信任度,他简明扼要挑重点讲。


    “在当时你们文艺汇演,我送你们去体验馆那次。他说怕耽误你学业,跟我承诺不会忽冷忽热吊着你,不会疏远不会告诉你影响你。”


    闻婴握着手机,深呼吸了两次。


    她刚才确实思虑过这个,不过只有片刻——她信陈珩不会拿这个消遣她。


    那是被爱意重新滋养出来的自信。


    现在听来,只觉得鼻子酸楚心口作痛。


    闻婴调整了一下,道:“我相信他,你不用说这个,舅舅。你想说的是什么?”


    邝照京发现外甥女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真正可见的,是那句底气十足的“我相信他”。


    即使生死两隔,即使可能中间隔着无数的秘密和不可说,即使可能来自不同的世界。


    那也相信。


    “他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有荣幸到那一天,我会自己告诉她。’”


    邝照京顿了顿,“什么叫‘有荣幸到那一天’?而且我感觉他原话中间含混了个字……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小闻。”


    “如果我有荣幸……活到那一天?”


    闻婴低声问。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活到那一天”?


    如果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可能活不到时候……他这一年是什么心情?


    她喉咙哽了针一样疼。


    闻婴不敢想这一年陈珩每一个对她的好,每一次看她那种温存眷恋的眼神底下,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


    她突然发现她根本不敢细想。


    看闻婴手都在发抖,陈斓眼疾手快接过来了电话。


    邝照京大概也知道闻婴受到的冲击有点大。


    “你缓缓,我就是个猜测……而且我也当时调查过你们,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们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从当时陈启东、闻秋平的袭警事件,开个运动会能碰上温智那个脑袋长在下面的缺心眼,人贩子、KTV拐卖……你们遇到的是不是还有其他我查不出来的?”


    陈斓和闻婴对视一眼。


    确实有。


    当时的凌然事件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邝照京不可能查得出来。


    邝照京也知道他说得匪夷所思,“我当时本来想给陈启东说他儿子来找我的事情,可我当时不知怎么的嗓子就哑了说不出来话,想说的时候又忘了这一段……我不信鬼神,但我不信巧合过多。”


    巧合过多,就成了故意。


    “可我四岁遇见他,他就是这个模样。”


    闻婴语气冷静,“如果要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起码在这里呆了十三年。而这十三年他救过我太多回,陪了我太久……我不信他的目的是伤害背叛我。”


    只要不是这个,她都能接受。


    陈斓淡淡:“太小的事情记不起来,闻婴说的就是我想的……我认他是我哥哥。”


    十三年朝夕相伴、掏心掏肺。


    “如果真的是别有用心呢?”


    “那就认了。”


    闻婴说得很快,“我不可能不反击,但如果是陈珩……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