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晴天》


    礼也/20230629


    chapter1


    八月初，上午刚下过一场雨，淋湿不少躁热的空气分子。天空清澈的蓝色中夹杂着一抹白云，被风渐渐吹淡。


    三（6）班班群里，班主任转发进来一条高三提前开课的信息：


    【“各位深中高三年级的教师与同学们：经上级教育部门的文件转达，我校准高三年级暑假将开展课后托管服务，大家请统一在8月15日返校。祝各位假期愉快！”所有人】


    樊羲：【卧槽，这谁的假期还他妈能愉快得起来啊？】


    罗蕙（班主任）：【暑假怎么说也放了一个多月，而且这都高三了！樊羲，你作业要是还没写完的话，别说假期不愉快了，我让你开学第一天进校门就不愉快。还有，群里禁止说脏话！说一次罚20！】


    “……”


    两秒后，空白的群聊页面中显示了一条系统通知。


    群里其余46个人就这么看着那条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撤回提示，直到学委带头说了一句“收到”。


    后边的人接力，才陆陆续续将上面的撤回通知给刷上去。


    黎灵灵刚下公交车，淋了点雨的头发被空调风吹得半干，一下车就打了个喷嚏。顺势瞥了眼班群里的消息，也跟着敲上“收到”二字。


    小群里。


    刚被班任指着骂的樊羲已经刷屏五分钟了，哀嚎怒喷学校出尔反尔、突然又要补课的这一决策，并且不忘狗腿地她。


    樊羲：【黎。灵灵，暑假作业的答案来一份？我还差一本《百题大过关》和《小题狂做》和六张物化生地的报纸就写完了。】


    黎灵灵：【你这不就是全没做？】


    樊羲回了一个“羞涩”的土味表情包：【死鬼，不要说这么直接啦，讨厌！】


    黎灵灵礼尚往来地回他一个“呕吐”的gif，刷卡，走进了一栋办公大厦。


    在进电梯前，她把拍在相册里的报纸答案一连串发了出去：【我人在外面有点事，晚点回去了再给你们发其他的。】


    答案一出来，小群里其他人火速冒泡，接收完拍着马屁：


    【黎学霸大义！还有一周开学，我等屁民火速赶作业中！！】


    【你把人民记在心里，人民把你高高举起。】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此刻，灵姐就是我们的光！】


    一堆胡言乱语里。


    樊羲又问了句：【对了，期末考试那会儿被请家长，你爸妈没骂你吧？】


    黎灵灵：【怎么可能骂我？】


    黎灵灵：【夸我还来不及呢。】


    黎灵灵：【我又不是无缘无故打人，是那群傻逼先抢小悠钱的！】


    樊羲竖起大拇指，回几个字：对！牛逼，还得是我们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灵姐！


    在一群狐朋狗友们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完牛，女孩的脚步正好停在公司的财务室门口。


    黎灵灵点开钱包余额，扫了眼：28块5。


    虽然没被骂。


    但打架就是不对，被家长停掉了生活费的少女深呼吸一口气。


    她边敲门，边推开一点门缝，探进去一个有求于人的小脑袋：“财务姐姐？”


    财务张姐正在整理报表，听见这声音连头也没抬：“上回你缺考被扣零花钱的时候就找我挪过一次公款。这回又是因为打架，我不可能再帮你了。”


    “一个十七岁女高的小小零花钱，怎么能用‘挪用公款’这种严重的词呢。”黎灵灵从善如流地趴到桌子上，拖长调子，“张姐，你行行好吧，你也知道我爸妈去京市看新门店了，没人在家，我吃什么啊，真没钱了。”


    张姐：“小金库呢，你不是还有竞赛一等奖的奖金吗？”


    她叹气：“栗子咬坏了我爸的皮带，还是最贵的那条，我只能给他重买一条新的。小金库已经见底了。”


    “栗子”是黎灵灵养了将近四年的法斗犬。


    但黎父黎母不喜欢在家里养会掉毛的宠物，在她带狗进屋的第一天就约法三章。


    于是狗打烂的所有锅，主人都得背。


    张姐见招拆招，半点不同情：“那确实活该。”


    “……”


    “好！饿！”黎灵灵点开手机里零钱余额的页面，装模作样地哀叹，“我一代天骄黎灵灵，难道就要饿死在这个无情的八月吗？”


    张姐发话：“行了行了，这么饿的话去前台客服那找个活干吧。”


    黎灵灵立马起身，双手合十：“貌美如花人见人爱今年相亲一定不会碰见奇葩男的张姐！大恩不言谢。”


    “鬼精丫头……哎，给我带上门！”


    张姐无奈地摇摇头。


    -


    找活，指的是让她找个保洁工作做。


    黎家开的是家政服务公司，在本地算榜上有名，给不少阿姨提供了工作岗位。也因此，黎灵灵“女承家业”，一直就很会整理家务活。


    伴随着她越长大，这几年混得也越野。每次惹黎母生气停了她零花钱时，她就去找财务姐姐求活干。


    谁能不说黎灵灵是个自力更生的聪明小孩呢。


    逢节假日，公司总会不够人手。


    今天也不例外，空闲的最后一位阿姨一下接了两位雇主的单，分别在城市的东边和西边，显然赶不回来了。


    黎灵灵领了西边“基础清洁”的活，正好还离自己家近。


    等下车了，她往老街区里走，不确定地又看了眼手机里的雇主地址及备注信息：【盛夏里社区，深江大道1007号。门没锁，来了直接进。】


    很眼熟的门牌号，离她奶奶家就差俩个数字。


    这会儿正是下午，被雨淋过一场的蝉鸣声在日光下又渐响起，巷子里传来零星的猫狗叫。


    绿叶瓦墙里开了十几年的老店还没倒闭，最外面挂着幼时爱吃的一根葱小零食，冷藏冰柜上摆的绿豆冰沙从三块涨到了五块一杯。


    往里面走，却越没什么人声。


    老街两边的榕树比其他地方长得茂密许多，树荫厚绿。幸亏须藤有修剪过，否则都得垂到地上。


    这一块住的都是本地老居民。


    “盛夏里”这巷子在几年前倒是住了挺多三代同堂的家，新区没建成之前是很热闹的。


    但自从两年前奶奶去世，黎灵灵一家也早早搬到了两条街外的新区小洋房里住。


    等走到那个1007号老院子的门口，黎灵灵再三看了眼客服发来的地址，重重地放下手里的家政工具箱。


    她眯了眯眸，看向院墙铁栏杆上因荒芜许久长出的爬山虎和院子外边那棵无人问津的苦楝树。


    以前有人说苦楝树开花，就代表着以立夏为始的夏天来了。


    但这都八月盛夏了，这棵树就跟没开过花似的。


    黎灵灵的目光从那棵老树，挪到了墙面的碳黑刻印上，是老人帮小孩子记录身高随手涂抹的。


    左高右矮，左高右矮，左右差不多……


    然后，右边那位的身高在某一年突然逆袭，一个劲往上蹿，再也没让左边追上过。


    大白天的，真要见鬼了。


    这家黎灵灵倒也熟悉，原主人李外婆和她家奶奶是好姐妹。住在这条巷子里起，就是平时吃晚饭都能相互端盘菜来的老友关系。


    因而黎奶奶去世后不久，形单影只的李外婆也郁郁寡欢地撒手人寰。


    李外婆的儿子一家已经不在这个城市发展，每年顶多回来祭一次祖，扫扫蛛丝网。女儿这两年更是完全没再见到过。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间月份，既不是祭日也不是年末。


    所以，到底是谁回来了？


    生锈的铁门锁被取下丢在了地上，预示着里面确实有人。院子里陡然有落下重物的声音，而门在这时被穿堂风给吹开了点，发出嘎吱响声。


    人一旦往不科学的方向想一件事，脑子就仿佛塞了浆糊，有点转不动。


    黎灵灵想了想离开学还有一礼拜，又想了想自己那285块余额……接着，她拿起了拖把，谨慎地迈入第一步。


    兴许是李外婆回家来看看呢。


    老人家生前这么一和善的人，还能为难她一个小穷鬼？


    胡思乱想着，她靠着胆大和好奇的心进到院子里，一股清新淡苦的植物味道就顺着风扑鼻而来。


    李外婆以前是中医，诺大的院子里栽了不少果树和中药盆栽，不过这两年都荒得剩余无几。


    门窗上贴的对联都褪了色，樱桃树也被虫啃得没发春枝，这一段路有被扫过的痕迹。


    里屋倒是不脏不乱，家具都齐全，还怕沾灰地盖上了布。毕竟去年除夕夜，李外婆的儿子一家留在这吃了年夜饭。


    客厅里开着空调冷气，感受不到外面的闷热。


    沙发那的挡灰布也被掀开了，放着一件侘寂风的缎面衬衫，一个黑色的拉杆行李箱立在旁边。


    洗手间隐约传来关水声，黎灵灵压根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门就被拉开。


    一道高挺身影漫步而出，扯过矮柜上的白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指。


    这人只穿了条宽松的睡裤，上身裸着，冷白紧实的薄肌上挂着几颗水珠。每一寸骨骼都透着少年人的朝气，个头足足比黎灵灵高了有二十公分。


    如同没有注意到这屋里多了一个她。又或是早看见了，懒得出声。


    毛巾被搁下，男生捡起沙发上那件衬衫穿上，不紧不慢地系到了锁骨下的那颗扣子。低眸，漆黑狭长的眼被凌发遮了点，清薄的唇角微微翘起。


    他歪了下头，嗓音里裹着午觉刚醒的懒散：“看够没？黎灵灵。”


    “……”


    被叫了名字，黎灵灵才后知后觉地对上他玩世不恭的戏谑视线，一瞬间闭拢了微张的嘴，面无表情的脸很快冷下来。


    哦，确实不是李外婆。


    是她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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