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吗？”阿芙有点懵。不过她一向反应快，当即诚恳请教，“那该怎么执笔，还请姐姐教我。”


    小姑娘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期待。


    永安公主双眉蹙得更紧，语气生硬：“你自己不觉得手腕疼？”


    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皇六女执笔姿势、发力技巧都不对，且就在眼皮子底下，让人无法容忍。


    “写多了，是有点疼。”阿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为是我以前写太少的缘故呢。”


    永安公主声音淡淡：“照你这样写下去，手腕迟早要废掉。执笔讲究指实掌虚腕平。”


    “指实掌虚腕平……”阿芙一边琢磨，一边尝试着去照做。


    可惜她小心翼翼，反而动作僵硬，看上去分外别扭。


    永安公主大约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她阖了阖眼睛，上前两步，行至阿芙书案前，另取了一支笔，为她示范：“看好了。”


    阿芙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公主执笔的手，自己跟着照做，不敢有丝毫差错。


    “写字时切忌使用蛮力，指主执笔，腕主挥运。你再试试……”


    “多谢姐姐，那我试试？”阿芙微一凝神，重新书写。


    这次仍写的是个“永”字。


    墨迹未干，她便小心而又期待地看向姐姐：“怎么样？有好一点吗？”


    “竖笔不要太厚，木讷。”永安公主眼皮微动，毫不客气，“再来。”


    “好的。”阿芙应着，左手悄悄捏住右腕，轻轻揉按了一下。


    本以为这个动作很小，不会被察觉。


    没想到竟被永安公主精准捕捉。她凤眸微闪：“手腕疼就先别写，去想办法热敷一下。”


    随后丢下笔，转身回到了自己位置。


    “好的，多谢姐姐。”阿芙从善如流，扫一眼内书堂的漏刻，知道此时已快到辰正。


    她将书案收拾干净，转头便去隔壁茶室讨了一些热水。


    阿芙将巾帕用热水打湿，叠整齐盖在右腕上。


    别说，热敷这法子还挺有用。手腕处很快传来热热的感觉，疼痛确实缓解不少。


    阿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瞥一眼前方的永安公主，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这个姐姐虽然性子冷，说话也不好听，但人好像还不错。


    当晚，阿芙收到了玉棠宫送来的书论和字帖。


    字帖是前朝名家手笔，书论则包含各种写字技巧，很适合她这种初学者。


    玉棠宫派来的宫女约莫三十来岁，态度客气而疏离：“永安公主亲口交代，把这些东西交到皇六女手上。现已送到，奴婢要回去复命了。”


    “我现在可以去玉棠宫谢谢姐姐么？”阿芙抱着字帖，出声询问。


    宫人犹豫了一下：“恐怕不合适，我们公主还有事情要忙呢。”


    “那贵妃娘娘……”


    “陛下今晚圣驾会在玉棠宫。”


    阿芙微微一笑：“那我明日到了内学堂再去谢姐姐。”


    “奴婢告辞。”


    崔颖前去相送，阿芙则在灯下打开了那本书论。


    ……


    翌日清晨。


    永安公主来到内学堂，距离辰正约莫还有一刻钟。


    内学堂安安静静，只有皇六女在专心致志地练字。


    小姑娘坐姿端正，全神贯注，仿佛连头发丝都透着“认真”二字。


    很好，这次对了，终于不用见到那种诡异的执笔姿势了。


    永安公主移开视线。


    “姐姐？”阿芙偶一抬头，瞥见永安公主，眸中瞬间漾起笑意。她放下笔，拿起新写的字，快步走至公主身边，“姐姐，多谢你让人送来的书论和字帖，我看后觉得很有启发。你看……”


    皇六女写字怎样，永安公主并不关心。递到跟前，才顺势瞥了一眼。


    然而这漫不经心的一瞥竟令她心中浮起些许惊讶，她凤眼微微眯起：“你刚写的？”


    平心而论，这字与名家相比，差得很远。但须知皇六女在数日之前，连笔都不会握。


    可谓是进步神速。


    有天赋又肯努力的人，很容易让人另眼相待。


    “是，墨迹还没完全干呢。”阿芙点头，请公主点评，“姐姐，你看，有没有进步？”


    她不自觉眨了眨眼睛，紧张之余，还隐隐有些期待。


    永安公主微一凝神：“有。”


    听见这话，阿芙暗舒一口气，脸上笑意更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进步就好。姐姐放心，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永安公主只淡淡地“唔”了一声，施施然入座。


    阿芙定了定神，转身回到自己书案前，犹豫了一下，放轻脚步再次走至公主身边。


    见她去而复返，永安公主抬眸：“还有事？”


    “姐姐，给你。”阿芙掏出两块姜糖，小心翼翼，“糖，要不要吃？”


    ——永安公主帮她解围，又教她写字。她没有什么可以给的，就分享一点甜甜的糖吧。


    “我不爱吃甜的。”永安公主双目微阖，神情冷淡。


    见这情形，阿芙就知道，这是“谢绝打扰”的意思，她点一点头：“那好吧。”


    此刻将近辰正，三位公主相偕而入，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二公主嗤的轻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又冲两个妹妹做一个“该”的口型。


    两位公主甚是配合，齐齐掩唇而笑。


    ……


    阿芙的内学堂读书生涯，忙碌又充实。


    她每日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看书习字，格外用功。遇到不懂的，会在休息时向夫子请教。


    其实对于教导皇女这件事，郭夫子并不上心，只当作是个体面却不称心的差事。


    但是学子主动请教，为人师者，他也愿意耐心解惑。


    好在皇六女虽基础不好，人还算机灵，一点就透。


    “……明白么？”


    “明白了，多谢夫子教我。”


    夫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踱着方步，缓缓离去。


    ——休息时间没结束，还能再歇会儿。


    阿芙待要返回讲堂，忽听到不远处树下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阿芙，阿芙！”


    转头望去，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二皇子萧廷睿。


    小殿下穿的富贵，正在冲她大力招手，圆胖的脸上满是笑意。


    阿芙微讶，他找她做什么？


    萧廷睿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眉飞色舞，嗓门亮堂：“阿芙，原来你真来内学堂了……”


    “我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姐姐。”阿芙轻声纠正。


    “才一岁而已。”萧廷睿小声嘀咕，又觑着她的神色，吭吭哧哧，“上回在玉棠宫，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主要是我娘太凶了。我这人其实没那么不讲义气。”


    阿芙只是笑笑：“我知道。”


    两人虽为姐弟，但交情不深，她也没指望对方跟她讲义气。何况苏宝林的几句奚落之言对她来讲，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她不像记仇的样子，萧廷睿渐渐放下心来：“你来读书，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无聊透了？”


    “还好，挺有意思的。”


    “哪里好了？哦，对，你们公主人多，夫子也都是胡乱教一教。我那边，除了我，剩下的都是伴读。太傅从头到尾盯着我，我连打个盹儿都不能。真羡慕大皇兄不用读书……”萧廷睿语速快，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阿芙插不上话，只好保持微笑。


    一旁的小太监数次提醒：“二殿下，该回去了。”


    皇子与皇女读书在不同宫殿。萧廷睿还没抱怨尽兴，就被催促着依依不舍地离开。


    临走之际，他不忘叮嘱：“等着我啊，改天我再来找你玩。”


    阿芙微微含笑，冲他挥了挥手。


    “改天”是哪天，谁能说得准呢？


    反正直到苏贵妃生辰，她都没再见到二皇子。


    贵妃生辰前一日傍晚，阿芙再次求见贵妃娘娘，并献上了精心准备的贺礼。


    ——来之前她特意打听过，皇帝不在。


    “礼物你上次不是已经给过了么？”话虽如此，苏贵妃还是打开了绢帛。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百寿图。一百个端端正正的“寿”字，汇成一个大大“寿”。


    “不一样。”阿芙心说，上一回她带着讨好之意，这次则更多了几分真心，而且她有心想让贵妃看到，她没有辜负娘娘的善心，有在努力读书，努力练字。


    看见百寿图，苏贵妃静默了一瞬。


    不知道她是否喜欢，阿芙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小声道：“贵妃娘娘是千岁，原该写一千个寿字的……”


    “那怎么没写一千个呢？”


    阿芙慢吞吞道：“绢帛不够，而且我刚学练字，怕写的不好。”


    “你写得很好，这礼物我很喜欢。”苏贵妃笑了笑，“回去吧，我就不留你用膳了。”


    阿芙喜出往外，郑重施了一礼：“惟愿娘娘事事如意，阿芙告退。”


    良久之后，早已不见皇六女的身影。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才轻轻叹一口气：“真是个孩子。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


    苏贵妃生辰后两天，发生一件大事。


    皇帝下旨，立大皇子萧廷钰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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