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衍知道肯定逃不过追问，洗了手回来，在饭桌旁坐下，神色仍然不太自在，“她们是两姐妹，住在不远的知青宿舍，昨天去芦苇荡捡鸭蛋，姐姐差点儿掉水里，我只是拉了一把。”


    宋老太略微思索了下，“我看那丫头挺好的，她不知道咱们家的成分？”


    “知道。”只是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虽然一直想说服自己，她或许是因为脑子不灵光，神经大条等等才不在意的，但他发现她脑子并不是不好使。相反的，她冰雪聪明，心思细腻。


    所以，他暂时找不到她不讨厌他不排斥他的理由，而这个问题也困惑了他好些天。


    “是知道的？那她们怎么还……”宋老太很是惊讶。


    这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愿意接近他们的人，而且是在知道他们成分的前提下。她原本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只能窝在这个角落里了，跟孙子相依为命直到死，没想过还能见到除了孙子以外的人。


    陆司宴给出一个理由，“也许她们知道感恩。”


    以前他帮过村里人不少，有一次在路上看见个老人家跌倒起不来，他上前搀扶，结果对方抓起地上的泥巴就甩了他一脸，还恶狠狠地咒骂他。


    那些人，一个个的连句道谢都没有，还指望感恩？


    想起之前的种种经历，陆昭衍眼底掠过一抹嘲讽和厌恶。


    “阿衍，这个我尝过了，很好吃，一点儿都不比京城的卤煮差。”宋老太夹了些猪杂到他碗里，说完忽然就低下了头，没再说话了，瘦小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陆昭衍微微皱眉，“奶奶？”


    宋老太伸手抹了抹眼睛，掩面啜泣起来，“我突然想你爷爷了，还有你爸妈。以前……我们一家子多好。你爷爷和你爸只要不是去外地做生意，不管多忙都会回来跟我们吃饭，真让人怀念。”


    陆昭衍沉默不语，想起爷爷和父母多年前在自己面前接连死去的模样，一只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清楚地记得，那年他只有八岁，那些野蛮疯狂的人冲进他家里，抢光所有能抢到东西不说，还将他一家子都打成坏分子，在当时那可是要命的。


    说来也讽刺，那些野蛮人当中，居然还有不少受过陆家恩惠的村民。他们将爷奶父母强行拉去批判，上了年纪的爷爷挨了一顿毒打，身体很快就不行了，就这样撒手人寰。父母也遭受了长时间的折磨，完全不成人样，没撑过那个冬天。


    可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他家，打算把年幼的他也拖走。同样受了许多折磨的奶奶撑着一口气，跪在地上恳求他们放过他，把额头都磕破了，最后用她那只视若珍宝的祖传的玉镯才换回他一条命。


    每次想起来，他都恨，真的恨！


    平时见到那些曾经参与过害死他家人的村民，陆昭衍都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千刀万剐。可从小受到的教育促使他无法下手，更何况他还有奶奶要照顾。


    他要是死了，奶奶怎么办？


    陆昭衍深吸口气，极力平复着情绪，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


    他尝了块卤猪杂，跟卤煮味道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是他很多年都没吃过的美味。


    如果不是因为天气太热，吃的东西容易坏，他还真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毕竟这算是他八岁之后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别人的谢礼，对他来说意义不一般。


    吃完午饭，宋老太将自己做的几个咸鸭蛋放到篮子里递给陆昭衍，“阿衍，那丫头有心了，你拿些咸鸭蛋给她，这是前段时间做的，这会儿吃正好。别人有心，我们也得回点心意。”


    宋老太虽然对乔荔很有好感，一直也盼着陆昭衍娶媳妇，但也没想多余的。有人愿意跟他们来往不容易，不管男女老少，都理应珍惜才是。


    哪儿能奢望更多？


    陆昭衍心念一动，答应了下来，“好。”


    宋老太还不忘叮嘱，“送完了就赶紧回来，不要多做逗留，免得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虽然这话有些伤人，但也是事实。


    陆昭衍垂眸看着篮子里的几个咸鸭蛋，声音沉闷，“知道了。”


    现在不是他不想跟她保持距离，倒是她……不但之前往他身上扑，昨天还一路跟着他。他长这么大没跟女孩儿这样接触过，完全是脑子发懵，手足无措的，还很难控制自己不多想。


    …


    陆昭衍来到知青宿舍这边的时候，目光投向厨房的窗台，竟一眼就看见了乔荔。


    她正在切猪杂，头发简单地扎着，耳边落下一些碎发。因为天气热，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红，那认真专注的模样……很好看。


    他就这样站在炎炎烈日之下，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太阳灼得身上发热，阳光刺痛眼睛，他才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盯着人家看，简直就是流氓行为！


    陆昭衍懊恼着，连忙拿着鸭蛋大步地走过去，打算速战速决。


    听到外面传来的轻微动静，乔荔连忙抬头，然后就看到了出现在窗台前的男人，有些惊讶。


    陆昭衍将那篮子咸鸭蛋递进来给她，“我奶奶说你送的卤猪杂很好吃，这是她自己做的咸鸭蛋，让我拿给你。”


    乔荔挺意外的，也没矫情地推脱半天，而是爽快地伸手接了过来，冲他笑了笑，“老人家亲手做的？那我得收，替我谢谢她老人家。”


    陆昭衍本来打算给了东西就马上走的，只是看着她对自己露出的那个浅浅的笑，好像阳光都不那么刺眼了，反倒是变得明媚了起来，以至于他又有点儿愣神。


    屋里的何秀兰似乎听到了些什么动静，疑惑地冲着这边问了句，“荔荔，你在跟谁说话？”


    陆昭衍顿时窘迫，连忙说：“我先走了。”


    乔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迅速地离开，挺拔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乔荔，“……”


    啧，谁能想到日后变得心狠手辣，可能报复社会的反派大佬，这会儿居然会落荒而逃，不就是送个鸭蛋吗？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跑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