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Chapter 75 可笑的红眼睛小……

作品:《今天我的怨种上司搞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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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过深暗的甬道。


    皮鞋在甬道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仿佛吉他琴弦的轻响。


    ……弹拨琴弦的动作,他一直认为,那是最迷人的动作了。


    那是创作,是思考,是生命与死亡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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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最动人的生命,才能那样弹拨琴弦。


    他曾有幸见过一场最迷人的演奏——亦是最悲伤的演奏,演奏者独自坐在深暗的牢笼中,苍白无暇,如同雕塑,那指尖的每一次弹动就像在石壁上抓出血痕——


    或者,那东西真的有“血”存在吗?


    那么苍白,那么惨淡。


    那东西身上唯一能与“血”产生关系的,就是那双殷红、殷红的眼睛吧。


    如果那是亡灵,那双眼睛,一定是因为死时溢出了太多混杂鲜血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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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不认为那东西能算作生命。不是生命的东西也绝不能算作亡灵。


    他承认那是自己听过的最迷人的演奏,但,那东西拥有最丑陋的眼睛。


    他和那东西共同认可,那是双分外丑陋、绝不美丽的眼睛。


    那东西甚至对他埋怨过,说自己有多么憎恨自己的丑陋,多么希望拥有美丽的蓝眼睛。


    所以,无论弹奏出的音乐听上去多么迷人,那丑陋东西指尖流淌出的就是称不上“音乐”。


    那东西——祂——可怜又可恨地坐在那里拨弄指尖,无疑是一位永恒疯癫的囚犯——永远不会尝试脱出那里,永远不会卸下自己脖上的枷锁——


    他与祂心知肚明,哪怕万物崩坏、时间倒流、宇宙颠倒——有位永恒的囚徒依旧会囚禁在那里,弹着最迷人最丑陋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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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千波澜中,永恒的囚徒是不变的原点,如同承载海浪、阳光、泥沙的地核。


    所以祂绝不能感觉,绝不起波澜。


    这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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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个稳定又平静的存在,实在令人舒心。


    曾经,他特意停在祂面前,聆听了一场又一场的演奏。


    他讨厌祂的眼睛与苍白的脸,但,他习惯了祂的存在。


    没谁不会习惯祂的存在,祂是那样的、那样的——平静、包容、又空洞——能够容纳无数的秘密、无数的烦恼——光是聆听祂,便能平静下来,感觉自己内心的空洞被慢慢填补。


    尽管他厌恶那东西,但习惯了聆听祂。


    不仅是他,整座监狱,都是祂虔诚的听众吧。


    直到某一天。


    那东西放下吉他,冲他抬起空洞、苍白又惨淡的脸来,眼眶里两团殷红的色彩闪动着、跳跃着、又缓缓柔和下来,像两片被风惊动的红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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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祂开口对他说:【最近,监狱里好吵。来了新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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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祂向他索要了一串编号。


    属于囚犯的,普通的编号。祂被囚禁了那么久,早就该得到一串专属于自己的编号——之前只是他懒得给,而祂觉得没必要特意开口索要。


    于是,顺理成章地得到编号后,祂消失了。


    【p439843988】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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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至今也没弄懂祂欣然换上一串编号定义自己的原因,不过,唔,祂连生命都算不上,他很难用“弄懂”来形容那东西,或许思维逻辑从一开始就和人类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谁会愿意弄懂那东西呢,祂不可名状。


    但,当他接近【43988】,当他接送她去禁闭室,卸除她的面罩给她绑上口枷时——


    真正见到她模样的瞬间,他明白了许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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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个黑发黑眼、自称的女人,她就是永远拥有吸引一切存在为自己着迷的魅力。


    所有人、所有生命——终将被她吸引——又终将会恐惧她、将她看作最暗的魔影。


    这就像人类无数次地描摹、崇拜、畏惧死亡。


    这是真理。


    ……,黑发黑眼的女孩,无比美丽又无比恐怖的……


    她同样是他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再见她的第一眼,就再次听见了自己活着时听过的琴弦声——初秋,枫叶,茶馆和经过那里的女孩——她走路时那么轻快,“哒哒哒”敲打着脚上的木头小鞋子,就像被摇动的小拨浪鼓——


    他瞧见了她,琴弦声便骤然响起,与演奏者无关,仅仅是最动人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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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从不记忆他这种人。


    不会记忆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不会认识任何一个想靠近她的存在。


    这是的习惯。就像没人能把自己塞进她的脑子、成为她生命里的独一无二——除了她那个早死的贱货姐姐。


    ……他曾追逐过她很久,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得到。


    既然她要拒绝所有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吸引所有人呢?


    她是个渣滓、恶棍、坏女人,毫无疑问。


    她不值得这世上任何意义的美好,任何人的心动或爱。


    ——他早看清了这一点。


    在追逐中,在追逐后,在最终,见到她第二面的时候……那恐怖、血腥、骇人心魂的一幕……


    她吸引任何人。


    但任何人都会厌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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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任何人都会幻想踹击满是尸臭味的流浪猫。


    是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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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看清、早明白了……


    想让停留,唯有【死亡】。


    只有杀死她,彻底杀死她,成为她的凶手、临死前最后注视的生命。


    ——才能得到她的回眸,被她真正放上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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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疯子,只有死亡才能打动疯子。


    况且,她对他承诺过……她对几乎所有被自己忽视、被自己遗忘的存在都承诺过……


    【行。如果有缘再见——你可以杀了我。只要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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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的死亡诺言。为了补偿她的【遗忘】,她总会留下这样的诺言。


    给过多少人这样的诺言呢,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恶棍……渣滓。


    他被这份诺言纠缠了太久、太久。他也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他躲到那座监狱里,躲到那东西的琴声下,本以为可以就此把她抛之脑后。


    ……可她又窜了过来……那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眼前……而且,完全不记得他。


    【嗯。得出结论,我讨厌你。别跟我说话。】


    ……态度倒是完全没变。不管她是否留存记忆,都会是这么一副令人生厌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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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她令他痛苦不堪。


    他便把自己所有的苦恼、怨愤、憎恨都讲给了祂,一如在监狱中的每一个囚犯做的那样——一切憎恨都可以讲给祂听,祂是能包容一切的平静原点。


    而且,祂也绝不会泄露出你的任何秘密。毕竟是位刑期永恒的囚徒啊。


    ——除了黑暗,那个囚徒还能见到谁,能对谁泄露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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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祂倾诉着自己的一切。


    自己曾经的心动,自己后来的怨恨,对那个恶棍、怪物的愤怒与畏惧——


    更名为【p43987】的东西静静听着。


    然后,那东西开口说,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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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男人与女人之间所谓的‘爱情’。我也不明白你的愤怒与憎恨。但喵喵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因为要找我倾诉烦恼,就把我的朋友再次关进禁闭室……她讨厌禁闭室,那里没有布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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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好笑啊。


    除了索要编号,那是那东西第一次向他表达过【诉求】。


    那东西戴着镣铐、刑期永恒、用餐时连刀叉都不允许拥有,但这样漫长温顺的服刑中,祂说出口的诉求仅仅是【不要把我的朋友关进禁闭室,那里没有布丁吃】。


    他搞不清自己无边的痛苦怎么就能和那个渣滓女人的布丁相提并论——他搞不清,祂身为这里最稳固平静的原点,怎么就因为一个疯子吃不到布丁对他开口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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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崩坏都无法让祂的眼皮眨动一下的。


    ……吃不到布丁比数个世界崩坏还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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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号【43987】的牢友过于平静而忿忿不平,她的一大消磨坐牢时间的方法就是折腾那家伙,上下左右前后折腾,平均一天三次嚷嚷着抱怨“你就不会生气吗”,指望让牢友的情绪起点波澜。


    但在他看来——在熟识祂的他看来——


    一边被嚷嚷“你就不会生气吗”一边轻声跟食堂的厨师沟通、请求厨师给自己的朋友面碗里多加一颗煎鸡蛋,已经足够“起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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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止“波澜”。


    跟以前完全苍白的祂比起来,现在的【p43987】被掀起的就是滔天巨浪。


    那个制造风暴的罪魁祸首就站在风平浪静的暴风眼里,还在小船上噗通噗通跳着脚,对着和谐的海面抗议“完全没有波动,你生点气啊,我不够嗨”。


    殊不知,自己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漩涡中心。


    ……他想不出是怎么敢对那样一个存在嚷嚷着让祂“跟我生气”,还公然抢那种存在的分配布丁吃……但,谁知道呢,她是。


    她是疯子,不管遭遇什么,都是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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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也欣然认同这一点。


    祂或死亡,不管她遭遇什么,都是活该。


    ……当然。


    他不觉得祂那种东西会干扰什么。那东西一直那么惨淡又空洞,就算破天荒尝试“朋友”,在的记忆或曾经里插足……那东西也不会懂、不会去掌握的。


    【爱】也好,【恨】也罢。


    不算是生命、可怜兮兮的红眼睛小狗根本就不懂……话说回来,只要他愿意,随时能收回捆在小狗脖子上的项圈,结束祂稀少的放风时间……那只可悲又可憎的永恒囚徒……


    【爱】【恨】【纠缠】。


    ——是他与她,是男人与女人,是他们之间的故事。


    与那条丑陋的流浪小狗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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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狗,回到黑暗的笼子里,空洞地啃狗粮吃就可以。


    ……可不是“朋友”“女朋友”……能被这么幼儿园过家家般、浅薄定义的女人。


    她绝对会死在他手里。


    她会把他深深铭记。而不是铭记一只可有可无、没有感情的非人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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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暗的甬道尽头,他停下脚步。


    白袍人站在滚动的时空漩涡旁,听到脚步声后,他回过头。


    “好久不见。”


    金发蓝眼的男人对他点了点头:“会长。”


    ——永生会会长,前永生监狱狱长,举手对他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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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这张脸令他生厌,但,一看到那双蓝眼睛,他便想起了那东西如此渴望的【美丽】。


    替代品……的替代品……那条小狗,也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了这家伙的替代品……


    空洞的红眼睛,哪里比得过美丽的蓝眼睛呢。


    一条连自己真正的眼睛都害怕让主人看见的小狗狗,有什么好顾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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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都准备好了么?”


    “是的。……您承诺过我,这么做绝对能让哥哥回到我旁边,对吗?”


    “当然……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