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振宇认为沈明珠不可救药时，一次偶然的相遇，使得他又一次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一天中午，姜振宇来到平时常去的小树林。


    小树林是他某次中午散步时偶然发现的，位于校内操场的东侧，晚上会有不少情侣来这里偷偷约会，白天反而空无一人，大学部的晴湖边成了最好的约会地。


    所以姜振宇中午时常一个人来这里散心。


    那天，他照常来到小树林，听到了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他好奇地走进去，发现有个女生背对着他蹲在树下，头深深地埋进膝盖。


    声音是从她那传来的。


    听到脚步声，女生连忙站起身，擦干眼泪，低着头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姜振宇瞥到她的侧脸，好像是沈明珠。


    沈明珠被欺负了？


    她欺负其他女生还差不多。


    应该是看错了，他心想。


    第三天，姜振宇没看到这个女生，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看到。


    一连三天，女生没有再来，姜振宇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第五天的时候，女生又来了。


    还是在原来那个位置，低着头默默哭泣。


    女生站起身，踉跄了一下。


    真的是沈明珠，他没看错。


    “等一下。”姜振宇不知道为什么喊出了声。


    沈明珠慢慢转过身来，姜振宇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没有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冷笑，反而是一脸疲惫和无助，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


    “你，还好吧？”


    照理来说，沈明珠受挫应该是姜振宇喜闻乐见的事情。


    但他心中只感到莫名的不喜，可能是这幅厌世的表情跟沈明珠太不搭了。


    “没什么。”沈明珠半阖着眼，低垂的睫毛，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


    说完，沈明珠转身就要走。


    姜振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嘶。”


    沈明珠低吟一声。


    “你怎么了？”


    姜振宇不知道沈明珠又在搞什么把戏，自己握住她手臂时的力道明明很轻。


    “不关你的事。”


    沈明珠挥开他，把鬓边的碎发往耳后拨。


    校服宽大的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小块淤青，因为沈明珠的皮肤特别白皙，反衬得淤青的地方格外显眼。


    姜振宇的脑袋”嗡”的一声，一股莫名的愤怒突然涌上心头。


    他沉声问：“谁干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自己能弄成这样？”


    姜振宇抓过沈明珠的手，把袖子往上拉，淤青的上端还有几条新鲜的血痕。


    “跟别人没关系……你别问了……”沈明珠恼羞地抽回手。


    姜振宇第一反应想到了贺乔：“是不是贺乔？”


    “不是。”


    “那是你那些朋友？”


    “没有。”


    “难道是你家里人？”


    “……”


    沈明珠沉默地咬着嘴角，片刻后摇了摇头：“你别问了。”


    结果显然意见，沈明珠居然被家暴了。


    而且看沈明珠的态度，这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


    他才知道，虽然沈明珠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实际上每天都在承受着身体和心灵上的摧残。


    “我们报警吧，这是……”


    “别。”


    沈明珠焦急地打断姜振宇的话：“别告诉其他人。”


    姜振宇看着那些淤青和伤口，气得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是家暴你知道吗？”


    沈明珠的泪水再次滑落。


    姜振宇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沈明珠也只是一个受害者。


    他不应该把怒气撒在她身上。


    “贺乔知道这件事吗？”


    沈明珠露出苦笑，说道：“其实我和贺乔的关系没你们想的那么……”


    她语气含糊：“姜同学，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大家知道。”


    姜振宇想起之前自己每次看沈明珠时的眼神，还以为自己把情绪隐藏的很好，原来沈明珠早就知道了。


    这让姜振宇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期期艾艾地道歉：“对，对不起。”


    听到姜振宇尴尬的道歉声，沈明珠噗嗤一下笑了，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冲淡了现场的伤感。


    “傻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要谢谢你。”


    姜振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笑了。


    他发现以前是他对沈明珠有偏见，他一直觉得南沐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生，但沈明珠是另一种美丽，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从那天起，姜振宇时常来到这里，和沈明珠一起散心。


    他知道她其实并不高傲，平常欺负别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她身边的女生都这么做，她害怕自己不这样就会被排挤，但她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


    他陪她聊天，给她打气，告诉她不要害怕。


    他还告诉她，他会帮助她想办法一起解决这件事情。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当他对沈明珠感到抱歉的时候，他目睹了沈明珠的坏心肠；当他对沈明珠心生厌恶的时候，他发现了沈明珠悲惨的命运；而当他渐渐以为自己理解沈明珠时，他又亲眼目睹了沈明珠的暴行。


    而他还在一厢情愿为沈明珠的暴行找理由开脱。


    直到周围的朋友都告诉他，沈明珠家境优越，深受父母宠爱，又攀上了贺家，谁敢惹大小姐生气呢。


    他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被沈明珠那些语焉不详的话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切都是自己理所当然的认为。


    家暴是假的，迫不得己是假的。


    她就是那么一个谎话连篇、心肠歹毒的女人。


    姜振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怒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恼火。


    只是因为被愚弄还是……


    他记得他跟沈明珠最后的交集就是对沈明珠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


    内容依稀是：


    我最厌烦你们这种仗着家里权势肆意妄为的人了，亏南沐私下还为你说那么多好话。你们小时候难道不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么，如果那天不是南沐肚子疼，你哪有机会被沈家收养，现在沈家的大小姐轮得到你吗？


    ***


    “沈明珠。”


    在沈明珠拉上宋瑾脱身前，姜振宇先走到了她们面前。


    “吓我一跳。”宋瑾忙拍拍胸口，“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姜振宇才好似看到了宋瑾，对宋瑾点头示意：“刚刚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宋瑾心想，你这过来的速度可不像看错的样子。


    姜振宇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沈明珠回来的消息的。


    他记得宋瑾是跟南沐一个班级的，南沐说今天班里要开毕设会议，他就想着是不是可以过来问问宋瑾。


    结果他刚往主教学楼走就看到了沈明珠坐在湖边。


    姜振宇看着沈明珠，脸上的笑容不断：“好久不见，好像有五年了吧。”


    这熟稔的台词反而让沈明珠心里一疙瘩。


    没记错的话，五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不欢而散。


    他痛骂了她一顿，也被她戳着心口回怼。


    他看到她不应该是咬牙切齿再骂一顿或者轻蔑地看一眼转身走人吗，怎么还能一副老朋友好久不见的模样。


    难道作为男二的必要条件，是心足够大记忆足够差吗？


    沈明珠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却佯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寒暄道：“是你啊，好久不见。”


    “昨天刚回来？”


    这都知道？


    宋瑾心想，神了，姜振宇不会也看她微博吧。


    她睁大眼睛，身体前倾，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南沐说你们昨天去参加了她的生日会。”


    “她不会玩告状这一套吧。”


    宋瑾嗤鼻。


    别说，还真有可能是南沐做得出的操作。


    姜振宇尴尬笑笑，南沐打电话的时候确实不止简单地说了沈明珠他们过去的事情。


    宋瑾一看姜振宇的表情就知道她猜的没错。


    不过，南沐打的电话？


    “这么说起来，昨天好像没看到你。”


    顺着宋瑾的话，沈明珠也回想了一下，还真是，昨天南沐的聚会上居然没看到姜振宇，这可太稀奇了。


    “公司有点事情。”


    姜振宇言语间表现的很正常，自然地解释理由。


    这反而显得她们有些大惊小怪。


    事实上，沈明珠和宋瑾不知道的是，这几年姜振宇和南沐的联系早就没有以前那么紧密了。


    自从南沐回到路家后，他们的联系就少了很多。


    再加上后来南沐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平时几乎不太能想起来还有他这个儿时玩伴。


    其实这些都是理由，也都是借口，或许隔阂在更早的时候产生。


    沈明珠出国后，离开了沈明珠的干涉阻拦，姜振宇发现南沐的描述和他见到的场景存在不小的差距。


    比如说，并不是沈明珠霸占了贺乔不允许南沐接近，哪怕只是说一声谢谢，贺乔本身也并不在意南沐，或者说除沈明珠以外的任何女生。


    再比如说，如果只是感谢，需要一次又一次地接近贺乔吗？


    沈明珠走了，可他和南沐的关系却也再回不到从前。


    可见人心真是会偏的。


    宋瑾不清楚姜振宇心底的弯弯绕绕，就觉得这个事儿透着一股古怪，她转头看向沈明珠，话却是问的姜振宇：“我要没记错，今天是周三吧？”


    那你今天回学校是？


    “有点小事情要处理。”


    姜振宇随口说道，又问宋瑾：“难得碰上你们，等会你这边组会结束的话方便一起吃个饭？”


    他转头看着沈明珠，笑容真诚。


    “组会啊，”宋瑾摆摆手，一口拒绝，“今天就算啦，明珠刚办完入学，我们再逛一会儿。”


    还是算了，她们跟姜振宇也不熟悉，中间夹着个南沐，一起吃饭什么的怪不自在的。而且大学四年，同校三年，也没见姜振宇这么热情过。


    搞不好还是昨天的生日会闹的。


    给南沐找场子来了。


    被拒绝后，姜振宇也不恼，反而顺着宋瑾的话题说了下去：“是来Z大交流吗？我之前听说这学期我们学校要额外招一批留学生。”


    沈明珠如果在国外读的大学，现在回国入学只能是作为交换生，毕竟现在离研招开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只不过大四也有交换生吗？


    这倒是姜振宇不清楚的地方。


    沈明珠也没藏着掖着，坦然说道：“交换的大二摄影专业。”


    大二？


    不是大四吗？


    姜振宇有些吃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只点点头说：“这个专业很不错。之前我也在社团学过几年。”


    “我认识几个摄影的朋友，他们手上有一些不错的实习项目，回头有机会我介绍给你认识。”


    姜振宇似乎比当年还要热心肠。


    沈明珠礼貌地回绝，“不用了，最近有工作安排。”


    宋瑾紧跟着说：“你不是还有事情嘛，先去忙吧，就不耽误你这个大忙人啦。”


    姜振宇识时务地跟两人提出先走一步，临走前加了沈明珠的微信，说如果有需要就联系他。


    姜振宇走后，宋瑾挑挑眉，问沈明珠：“你有工作我怎么不知道。”


    “Frau Lena之前介绍的，说是她国内一个关系很不错的好友，过两天去看看。”


    Frau Lena（蕾娜女士）是沈明珠的导师，也是带她入门真正摄影的伯乐。


    沈明珠尤为擅长人物摄影，最能捕捉人物的神韵和情感，这可能跟她的人生经历有关，在静物和风光摄影上她却一直抓不到感觉，如何通过构图和光影展现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成了她的短板。


    Frau Lena介绍的朋友正好对这方面颇有研究。


    宋瑾又问：“你和姜振宇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老同学，假熟。”


    沈明珠故作镇定。


    宋瑾仔细想想还是不对劲，她不知道沈明珠跟姜振宇还有一段建立在欺骗之上的过往，只是瞧今天姜振宇的架势，有点弃暗投明的意思。


    “我看他怎么像专门奔着你来的。”


    沈明珠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回道：“我又不是南沐。”


    “说的也是。他对南沐那真是，啧啧。”


    沈明珠回想当年那个爱憎分明的男生，对比刚刚不动声色的男人。


    啧。


    几年不见，姜振宇都变成这么虚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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