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蔚蓝得一尘不染，飞机在天空留下的白色拖尾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呈现出一种朦胧的割裂感。


    沈明珠踏出机舱，迎面而来的是炙热的阳光和裹挟着热气的风。


    旁边有两个男人大步往前走，带起一阵风，其中一个还在抱怨着，这次国际航班的待遇太差了，这么热的天居然没有接驳廊桥。


    沈明珠跟随着人流坐上机场的摆渡车，找了个角落位置站好，眯起眼向外看，她已经想不起来五年前京海市的机场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熙熙攘攘的旅客和摇晃的摆渡车，跟现在好像也差不多。


    尽管站在角落，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明珠。


    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脑后简单挽了个发髻，用一只珍珠发卡固定，修长的脖颈下是一袭墨绿色长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细腻，让人想起初雪纷飞的冬日。


    虽然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脸，还是能看出一双眼眸明亮有神。阳光打进来，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样在轻轻颤动，左眼角下方似乎有一枚褐色浅痣。


    站在旁边的小青年偷摸着多看了两眼，暗暗嘀咕，不会是哪个女明星吧？没看到身边有保镖或者经纪人呀。


    沈明珠无视周围的目光，一手抓着摆渡车上的吊环，一手拿出手机开机，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细金手链向下微微滑落，手链上悬挂着的卡通笑脸轻轻摇曳。


    手机刚打开，就蹦出了十几条消息。


    “大小姐，你到了没有啊？”


    “大小姐，显示你航班都已经落地了，你还没出来呢？”


    “大小姐，你人呢，人呢？？？”


    “乖乖等待.png”


    “暴躁.png”


    “乖乖等待.png”


    “暴躁.png”


    “乖乖等待.png”


    “暴躁.png”


    “……”


    沈明珠刚刚升起的复杂情绪瞬间跟着反复横跳的表情包刷走了，修长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手机屏幕，回复宋瑾的消息：宋小怂，你从八院跑出来的事情有人知道吗？然后又搜了搜图库，找了个动图配上：两个医生一左一右包围过来。


    刚发出去没两秒，宋瑾的信息马上回到：这不是院长说让我来接你回去嘛，速度速度。


    沈明珠笑了，她再一次庆幸五年后联系的第一个人是宋小怂，五年过去了，宋小怂好像跟原来一样，没什么变化。


    沈明珠按着手机，继续回复：宋小怂，你知道为什么机场有个地方叫行李提取区吗？配上表情：头戴金冠的猫咪斜着眼睥睨众人，尔等愚民，给爷等着。


    “……”宋瑾发了一个僵尸一蹦一蹦的动态图，嗻。


    沈明珠退出微信，又给赵女士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到达京海市。


    习惯性地没有收到回复。


    下了摆渡车，随着人流走了十几分钟到达行李提取区，又等了十几分钟，沈明珠终于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出现在传送带上，她立刻走向转盘，伸手拿起行李箱。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行李箱的表面，感受着那温暖的触感，呼出一口气，走出了机场大厅。


    五年了，她又回到了京海市。


    ***


    宋瑾又看了眼机场出口，没看到熟悉的面孔，拿出手机想再催催，这速度，沈明珠得是带了一卡车行李箱吧。


    宋瑾摆弄下手机，突然想起今天本来还有个直播，赶紧打开相机对着镜头拉了拉淑女裙，又理了理头发，美白瘦身一键到底。


    拍完看了看，不错不错，美容没白做，发微博，配文：今天接大小姐回国，停播一天。


    收到沈明珠今天回国的消息，宋瑾那深埋多年的塑料姐妹情基因就开始蠢蠢欲动。


    一周前，宋瑾专门找了美容师制定一系列护肤计划，前一天更是睡足了美容觉，一大早起来做了个美美的妆造，争取闪瞎沈大小姐的狗眼，全副武装后大中午就开着她的七彩迷你甲壳虫出发，结果上了高架一路堵，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了机场，还好妆造的牢固程度对得起她一个月的零用钱。


    临出门前，宋瑾还考虑要不要滴个眼药水什么的，毕竟五年没见了，万一大小姐要来个抱头痛哭以示对他的重视，她要哭不出来会不会显得太绝情。


    啊，这该死的塑料姐妹情。


    发完微博，宋瑾想了想，又随手拍了个机场的照片，发了朋友圈，备注所有人可见，尤其@某些人查看：接大小姐回国。


    半个月前，失联了快五年的沈明珠突然摸到了她的ins上，联系了她。


    五年啊，宋瑾算算日期，自己居然能收敛性子苟上五年。换到五年前，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老老实实装起来，这么一想，有点落泪的感觉了。


    回想当年，沈明珠仗贺乔的势，她仗沈明珠的势，两人配合默契，到哪儿都是横着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见了不是点头哈腰。


    谁知道沈明珠说走就走，沈明珠一走就只剩下她了，尤其又发生了那件事情，她哪还敢作妖耍威风，深怕哪天谁发达了回过头找自己算账。


    宋瑾还在遐想当年的美好，不知道沈明珠这次回来之后能不能重现当年的辉煌，正遥想着，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拉着行李箱径直朝她走过来，站到了她的面前。


    “宋小怂。”


    宋瑾傻眼了：“美女，你、你谁啊？”


    沈明珠摘下口罩：“宋小怂，几年不见，你是从双细胞生物进化成了单细胞嘛？”


    宋瑾郁闷了，瞬间化身阴阳怪：“沈明珠，你不会是去韩国整容了吧。”


    沈明珠翻了个白眼。


    太气人了！


    宋瑾挺了挺傲人的胸围，沈明珠不仅比她白，比她高，连曲线都比她好看。


    老天太不公平了，沈明珠这小碧莲打小就漂亮，长大了褪去少女的青涩感居然更迷人了，不是说小时了了，长大未必嘛！！！


    宋瑾不服气，手指快怼到沈明珠脸上了：“那你凭什么长这样。”


    沈明珠拍掉宋瑾的手，理理鬓边的头发：“凭本小姐我天生丽质。”


    “……”


    “对了，宋小怂，你打扮成这样，是对这个世界不满吗？”


    “……”


    宋瑾是一个字都不想再跟沈明珠说。


    这一局，她完败。


    扭头就往停车场走，走到一半，宋瑾看了看旁边悠然自得的沈明珠，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拉着的行李箱。


    啊，这该死的跟班本能。


    到了停车场，情绪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宋瑾摸着她的小甲壳虫，又嘚瑟起来：“怎么样，不错吧，配这个颜色花了不少功夫，我自己全款买的，没花老头子一分钱。”


    老头子是宋瑾她爸，沈明珠只碰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宋瑾家里，对宋瑾百般呵护，做足了女儿奴的架势；第二次是逛街时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上来就给宋瑾下跪，宋瑾直接打了个电话，她爸匆匆赶来把那个女人拖走，走的时候还对沈明珠哈腰鞠躬。


    那个时候宋瑾的神情非常冷淡，老头子一心想生个带把的，不过是外面养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唯独那个女人还以为遇上了真爱，瞒着老头子把女儿生了下来，这是沈明珠后来知道的事情。


    甲壳虫张牙舞爪，色彩大胆奔放，存在感十足。


    沈明珠违心地点点头。


    “快上车，热死我了。”宋瑾打开车窗车门散了会热后，才按下空调制冷按钮。


    小甲壳虫终于载着两人重新上了高架，然后又龟速爬行起来。


    空调呼呼地努力工作着。


    沈明珠从决定回国开始就陷入了一种焦灼的心情，也许是因为近乡情怯，搅动着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此时听着空调的呼呼声，反而渐渐放松下来，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梦里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展露在他眼前。


    他们站在草坪上，周围是一片静谧的黑暗，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张神秘的大网覆盖在他们身上。


    贺乔两手坚定有力地搭在她的腰间，掌心炙热，腰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她踮起脚尖，轻轻搂住了贺乔的脖子。


    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合在一起，脸靠得很近，抬起头，她甚至可以看到贺乔脸上细致的绒毛，感受到他柔软的呼吸。


    她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呼吸变得灼热，周围微苦清透的冷松香也变得浓郁粘稠。她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而后从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渴望。


    ***


    沈明珠一下睁开双眼，空调还在发出呼呼的声音，自己身上多了一件浅灰色的外套。


    她梦到了和贺乔练习开场舞的时候。


    自己好像醒了好像又没醒，那些遗忘的细节突然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腰间仿佛还残留着因为太过炙热的掌心而泛起的汗水，那股莫名的渴望又从喉咙深处袭来。


    可能是遗憾最终没能一起跳那场开场舞。


    沈明珠定了定神，坐直了身子，收起外套。


    远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蓝色流云，山峦般连成一片，簇拥着玫瑰色的晚霞，绚丽夺目。


    太阳落山了。


    沈明珠降下车窗，让晚风缓缓吹进来。


    “有水吗？”沈明珠咳了一声，刚睡醒的嗓子有点哑。


    “中间的储物格里，你看看。”宋瑾扭头看一眼沈明珠，内心不禁感叹，美人睡醒之后还是那么好看，“我送你先回公寓休息一会儿呗。”


    “不休息了。”沈明珠连喝了几口水，“先去公寓，我换身衣服，再去商场买礼物。”


    宋瑾随手关掉空调，把车窗降得更低一些，“什么礼物？”


    “生日礼物。”


    正说着，斜后方突然飞驰来一辆车，越过小甲壳虫，愣是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半个车身挤进了前面的空隙，宋瑾赶紧放慢车速，朝着前方怒吼：“找死啊，赶着去投胎！”


    然后回过头问沈明珠：“你刚才说什么？”


    沈明珠低头扭紧水瓶瓶盖，又说了一遍：“生日礼物。”


    宋瑾转头看向沈明珠，身子前倾，几乎是要凑到沈明珠脸上去，提高嗓门：“Seriously？！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是南沐诶！”南沐！当年我们的手下败将啊！


    沈明珠推推宋瑾让她注意看车，她不想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出现在社会新闻上。


    “南沐诶，”宋瑾喃喃念叨，还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我们不但要去参加她的生日会，还得给她买个生日礼物？”


    沈明珠没再说话。


    合着沈明珠回国就为了给死对头过生日？


    是沈明珠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


    时间就算是把杀猪刀也不能把过去杀得一干二净吧。


    南沐诶！她第三遍发出感叹，沈明珠和南沐当年闹得那么凶残，沈明珠还能上赶着去祝贺人家生日快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说是砸场子还有可信度。


    宋瑾越想越不对劲。


    搞不好这就是第一战啊，先拿南沐这个小绿茶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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