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仙拐进树林子里，沿着溪流往上走。


    这一事故多发地带，原本是弟子们沐浴、嬉戏、戏水之地，而今很是冷清。


    她缓慢而坚定地走上山，无视了身后那亦步亦趋的尾随者，来到更加没有人烟的友到瞧附近。


    此处绿草如茵，尽头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人。


    长竹斜倚，青衣白缎，绿水青山，倒是相映成趣。


    “你怎么在这儿！”苏仙顿生警惕。


    “我跟着蒙邪过来的。”衍换真道。


    苏仙不说话。


    对方这话里有点东西。


    蒙邪隐藏的能力宛如本能，他若不想在人前出现，便能消失在人前。


    只有苏仙知道他的行踪。


    跟着蒙邪，其实与跟着苏仙也没什么区别。


    此刻衍换真在前，蒙邪殿后，跟踪她的那人，在蒙邪的监视中，动弹不得。


    这人自称跟着蒙邪到这儿来，跟踪的水平可见一斑……


    “长老让我招待你，”苏仙顺势道，“你却走在了我前面。”


    青衣盲客道：“我想去无人之地，不料却到了这里。”


    “无人之地没有，人在就有人了。”苏仙道。


    衍换真弯起唇角，白缎随风飘摇，道：“那就去少有人烟之地。”


    苏仙有种微妙的危机感，她不动声色地道：“这儿不就是吗？”


    衍换真面向树林，缓声道：“这儿还是人多了点。”


    苏仙心头一震。


    他意识到了。


    气氛僵持着。


    苏仙顿时有种前有狼，后有虎的感觉。


    这个来修传送阵的人，确定是自己人吧！？


    “人多了，有些话不好说。”衍换真道：“还请苏仙姑娘转过身去，我要解开缎带，姑娘不要看我。”


    是很不好看吗？


    为何要转过去？


    让她看向别处不也一样？


    苏仙满腹疑虑，但还是依言侧过身去。


    友到瞧崖外之景映入眼帘，有种眩晕感，她便又往绿草茵茵处退了两步，稍微远离了那处断崖。


    衍换真面朝着来时的羊肠小道，背对着苏仙，解下遮眼的白缎。


    几乎是同时，苏仙听到了嘭地一声重物落地声。


    鸟叫声惊起，又有一人从半空中坠落。


    一时间，虫鸣鸟叫声远了，周遭好似万籁俱寂。


    苏仙好奇地转过身，有两个人从树梢上掉下来了。


    其中一处绿草中，那抹赤红格外明显。


    “蒙邪！”苏仙朝着蒙邪奔过去，怒视衍换真。


    这时，衍换真尚未系上白缎，和苏仙对上视线。


    苏仙看到了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瞬间好似置身黑暗，周遭所有布景都成了灰暗的布景。所有的阴暗与黑暗形成漩涡，而此人置于漩涡眼中，宛如深渊本身。苏仙下意识往前了一步，便被漆黑中那一点亮光，抽离了意识，


    苏仙眨了下疲乏的眼睛，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


    深灰色的双瞳，眼里有光，明艳动人。


    他的皮肤白得细腻通透，连汗毛都是淡浅色。


    置身暗处，也如火种。


    “你无恙？”此刻衍换真握着手里的白缎，似乎惊住了，忘了动作。


    “我应该有恙？”苏仙疑惑。


    难得看见衍换真惊讶：“按理说见到我眼睛，或者我眼睛所及之物，会瞬间陷入晕厥。”


    “那么恭喜你看到了例外。”


    苏仙向着蒙邪走去。


    衍换真看到昏厥的蒙邪手边，有个用绿叶编制的小碗，碗底还剩着些许甘泉。


    苏仙一脚踩在那小碗上，费力地把人扶起，让他靠在树上，拍了拍他的脸，直至他醒来。


    “咦。”衍换真似乎更加惊讶了。


    苏仙不受他瞳眸影响也就罢了，蒙邪被她拍了拍竟然也醒了过来。


    “前辈知道我被人尾随么？”苏仙扶着蒙邪的背，蒙邪想要起身也倍感艰难，他警惕着衍换真，一会清醒，一会迷糊。


    “也知道蒙邪跟着我，知道我并无大恙，这才在前面等着我吧。”苏仙试着说最乐观的可能。


    四下宁静，衍换真声音缥缈：“是的。”


    他全都知道，苏仙冷声道：“前辈在前面等我，是想阻止我斩杀此人么？”苏仙示意另一处栽倒之人，那坨昏迷的黑影。


    衍换真声音轻轻的飘飘的：“那倒不是，我与他并非一路，要说担心，我是担心你会放过此人。”


    “多虑了。但凡恶意跟踪我的人，下场至少也是这样的。”


    蒙邪艰难地保持清醒，他曾经也这般尾随过，自以为能取苏仙性命，结果……


    衍换真就在旁边，白缎还没绑回去，就亲眼见到——


    她没问缘由，没有叫醒那个昏死过去的人。


    苏仙面无表情地以草结成长绳，将那被通缉的中年人五花大绑，宛如拖个布条般，轻松将那人高马大的中年人拖到友到瞧边沿。


    狂风灌入眉眼鼻腔，苏仙按捺住恐高带来的眩晕感，径直一脚，将那五花大绑之人，踢下了友到瞧。


    这处天然的巨阵，没有生灵能够存活。


    人刚一落下，躯体禁锢在半空，无影无形的风刃切割空间，瞬间将那人的所有血肉切割成手指大小的碎片，那些毫无生机的衣袍、裤袜长靴、佩饰等完好无损地坠落。


    只剩被研磨成屑与珠的血肉停在半空中，血滴被切成看不见的血雾，最后连血色的雾气都被密集到让人窒息的空间之刃，切割成看不见颜色的白雾。


    空气中的灵气稍微浓稠了几分。


    人死了，连血腥之气都没有剩下。


    这便是浑然天成的友到瞧古阵。


    清风送来一阵凉意，苏仙呼吸着充斥浓郁灵气的空气，神清气爽。


    “获得邪恶值奖励+167，匹配奖励，速度+3，耐力+5。”


    速度、耐力这些，苏仙全然不在意，若一味依赖游戏奖励来提高速度、力量、耐力这些基础能力，最终会受制于游戏。


    衍换真暗叹看不出来面对师妹显得优柔的苏仙，竟也有杀伐果决的一面。


    蒙邪不知不觉再次昏睡了过去。


    衍换真认真地系好白缎，语气轻快地打破沉寂：“终于见识到真正的友到瞧了，这还要多谢苏仙姑娘。”


    所谓真正的友到瞧，便是无限杀机、把人研磨成灵气的友到瞧。


    “你我是合谋。”休想撇清干系。


    衍换真愣了下，弯起唇角。


    苏仙扶着蒙邪，想到友到瞧到她住处的距离，回头见他乐呵，半点不客气地对他道：“过来帮忙。”


    衍换真又是一愣，到底是踱步过去，抬起自己金贵的的手，去帮忙搀扶。


    苏仙黑着脸道：“扶另一边。”


    等反应过来，衍换真顺从地来到另一边。


    于是乎，到最后，苏仙拉着蒙邪的手臂，蒙邪几乎整个靠在衍换真身上，苏仙领着路，三人回到了苏仙所在的院落。


    苏仙招呼着，让茂林岛贵客衍换真把蒙邪弄到住处前的靠椅上。


    蒙邪顺直的长发曳地，赤红长发于夜色下呈现出浓稠的暗红，长睫落下阴影，他的面容白得好似发光。


    清风吹过，一片银杏树叶不偏不倚，飘落在了蒙邪胸口。


    “你有什么话非得去友到瞧去说，”苏仙懒得爬山了，跟这位贵客商量道，“而且为什么非要到友到瞧不可。到这儿说不行吗？”


    苏仙看了下不远处小师妹的住处，再不远处二师兄的住处，附近还有修炼场和闭关地。


    “不行，”在友到瞧边，唯苏仙在侧，他才可以肆意摘下遮眼的白缎，看那一难得一见的壮景。


    “友到瞧，著名景观，天然奇阵，至今无人闯过。但凡来灵岛，当然得去当地的友到瞧看看。”


    “刚才不是看过了吗。”苏仙道。


    “刚才没看仔细，”


    衍换真道：“而且我就住在那附近。”


    苏仙皱眉道：“长老说，你就住在我附近。”


    “我想住在友到瞧附近，”衍换真执拗道，“我在浮华岛的时候，就住在友到瞧附近。”


    “客随主便，”苏仙道，“我们茂林岛的友到瞧附近没有房子。”


    她当年也想住在友到瞧附近，但岛主铿锵有力地回绝了，准备日后修建上好的院落了，卖给富有的世家。


    路上，苏仙实在好奇，随口道：“你的眼睛是特意炼成的吗？”


    “嗯，也是自作自受的结果。”衍换真道。


    “欸？”


    “这是凝视深渊所致。”


    苏仙呃了下，道：“谁逼你凝视深渊的？”


    “我自己。”衍换真居然真告诉她了。


    “有的人看见深渊会抽离，有的人临近深渊会忍不住陷入，形成深渊的那些最黑暗的东西，我感悟过后将所有阴暗之物都炼到一处，最终形成了这样一双眼睛。邪恶值高于0的生灵，看到它会瞬间晕厥。”


    玩家！苏仙感到兴奋的同时又有一丝戒备。


    只有玩家才知道“邪恶值”。


    若真如此，那场审判，此人应该也得了跟她同样数目的邪恶值奖励。


    天道的游戏很强大，不同的人，哪怕拿到同数的邪恶值奖励，匹配的奖励也各有不同。


    衍换真怕她不理解邪恶值的意思，便解释道：“成为修士以后，邪恶值为五十，邪恶值上升容易，下降极难，各大组织、宗门都有特定的降低邪恶值的方法，比如福运组织便是传福赠运于世人，比如天刑道宗牢狱，不死就能够降低邪恶值……”


    邪恶值为0的存在。堪称凤毛麟角。


    苏仙道：“所以你原本能看见，只是为了不致人昏厥，这才遮起来了。”


    “嗯。”


    “连邪兽蒙邪都能制昏，这双眼睛……”够邪门的。但也有破解之法。


    此人陷入黑暗还能活着便是证明，所以纵然那双眼睛能置人于黑暗，但只要看到那点光，就能瞬间清醒过来，就像这人能拥有这样一双恐怖的眼睛，却还能行动无虞一样。


    所以说毒草的解药，往往近在咫尺。


    衍换真认真地道：“我虽告诉了你，但苏仙姑娘最好不要尝试。”


    傻子才尝试。


    也许并非所有的邪恶值99都例外，她天刑道宗弟子，邪恶值99是她特地选择的结果，属于恶人中最善，善人中最邪的存在。也许这多个“最”重叠在一块，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仙突然想起来，道：“听说茂林岛的传送阵出了问题，不知道会不会耽误我去天狱做任务。”若是耽误她做任务，去不成岛外，那就糟糕了。


    衍换真道：“你要去天狱？”


    衍换真又道：“眼下的传送阵，出灵岛没问题，但没法直接传送至地灵界尽头，也就是天狱外。修缮可能需要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是多久？”


    “短则三月，多则半年。”


    这还叫只会一点点阵法？以传送阵坏的时间来来，这也不算长，但苏仙等不了那么久：“我能去其他灵岛，然后从其他灵岛去天狱外呢？”


    “问题还在于传送阵坏的方式比较特别，别的灵岛之人能进茂林岛，也能出茂林岛，但茂林岛上的人不能传送至其他灵岛上。”衍换真如实道，“其实真正需要修缮的点便在这里。”


    所以别的灵岛来的人可以来回，而茂林岛的人去不了其他灵岛，只能出天刑道宗。


    一直以来茂林岛纪律森严，学院专注修炼，前段时间突然规定不许去其他灵岛串门，众弟子姑且没太在意……结果根本原因是传送阵出了问题。


    那她要去天狱，只能先出天刑道宗，然后从天刑道宗大门进去，一直走到天狱所在处，其实也行。


    苏仙只想快点离开。


    **


    千重天狱。


    “……获得邪恶值奖励+167，匹配奖励，耐心+5。”


    燕雨生淡定拂过蓝色面板，盯着那个“耐心+5”良久。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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