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沁园并无想象中的萧瑟之气，桂花已经开败了，香气却依然馥郁。永嘉长公主没让人扫，散落一地的桂花叫风一吹，便如轻纱一样揭起。


    黛玉步履轻盈，前面引路的是碧云，后面跟着的是紫鹃和雪雁。


    “姑娘不是常说，自古逢秋悲寂寥，这次为何不说了？”


    雪雁迷迷糊糊小声问了紫鹃一句。


    紫鹃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一脸疑惑，方把呵斥的话咽了回去，“你这蹄子怎么听话只听半截，后面还有一句，我言秋日胜春朝，你怎么没记住？”


    “哦。”


    雪雁恍然大悟，一时又有些赧然。


    看了前面不做声的黛玉一眼，又看了一脸兴奋的碧云一眼，又有新的疑问了。


    “碧云姑娘怎么这么高兴？”


    何止是高兴，要不是顾及姑娘，怕是要三步并两步跑起来了。那脸上的笑，更是没停过。


    难道，是因为被姑娘迷住了？


    嗯，一定是。


    姑娘像姑射仙子，见过她的没有不被她迷住的。也只有贾府那帮人，不把姑娘放在眼里。


    他们会得到报应的！


    紫鹃不知雪雁心中所想，见她一会笑一会眉头紧锁一会又愤愤不平的，忍不住掐了她一把，“在外头可千万要管好你的嘴。”


    “我又没说什么。”


    紫鹃瞪了她一眼，见她没声了，才作罢。


    也看了碧云一眼，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微微一松。


    今日永嘉长公主亲自赴贾府接姑娘来沁园，刚到沁园，永嘉长公主就被人截走了。永嘉长公主似乎还冷笑了一声，说了句什么，而后便交代碧云换条路引姑娘进去。


    换条路，为什么要换条路？永嘉长公主为什么冷笑？


    紫鹃心里有诸多疑问，又看到碧云一见到自家姑娘就一言不发，她心里毛毛的，突然对这沁园的生活有些没底。


    可沉默了一瞬间，碧云又笑了，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


    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也琢磨了一路，她大概猜到，碧云被姑娘的容貌气度惊到了，所谓惊鸿一瞥，念念难忘。


    碧云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高兴的有些过了头，忙收敛了几分，对着黛玉笑道：“奴婢第一次见姑娘，失态了，让姑娘见笑了。”


    黛玉忙道不碍事。


    碧云又道：“还没来得及和姑娘说，我们长公主被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截住了，长公主嫌那老嬷嬷难缠，不想让姑娘和她撞上，所以才让奴婢引着姑娘换条路走。”


    短短几句话，便把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


    黛玉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论理，这是永嘉长公主的私事，又涉及柳家老太太，实在不是她一个小辈该插嘴的。可碧云如此坦诚，想必不是自作主张，那么自然是永嘉长公主交代了。


    永嘉长公主，竟没拿她当外人。


    “姑娘可不要被碧云的话吓住，其实沁园的日子很舒服，姑娘以后就知道了。有长公主在，天塌下来也不怕。”


    碧云似乎对赵令仪极为信任。


    黛玉点了点头，“看得出碧云姑娘在沁园过得很舒心。”


    碧云笑了笑，突然想到一事，脚下步子一顿。


    她指着西边花园道：“姑娘看到那池子枯荷了吗？”


    早已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节，荷花开败了，荷叶也枯萎了。可池塘里的荷叶，还没有拔掉。


    “是长公主说，姑娘是个雅致人，若是遇上雨天，捧一盏香茗，坐在亭子里听听雨打残荷声，别有一番风情，姑娘或许会喜欢，因此长公主便没人让拔掉。”


    碧云有心为自家长公主多说几句好话，又道：“长公主还说，等到明年开春，若是姑娘想养几条锦鲤，便去宫里要几条锦鲤。若姑娘想感受感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闲适，便等初夏，放一条船，她亲自带姑娘去采莲蓬摘荷花。”


    黛玉的裙摆在风中轻轻晃动，明明人单薄极了，笑容却明媚如初夏的太阳。


    她定定地看着那池子枯荷，蓦地，轻声应了一句：“好。”


    她虽不喜欢李义山，可却唯独喜欢他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永嘉长公主知她心意，那池子残荷竟是为她而留。


    上次她在太后面前提及自己常看王摩诘全集，何尝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王摩诘那些诗。永嘉长公主竟然也喜欢王摩诘的诗。


    一时间，心里又对赵令仪亲近了几分。


    忽然想到赵令仪说过，沁园里有好多书。那，她以后有好多好多的书可以看了。


    心中又喜又叹，碧云都知道王摩诘的诗，想必也不是个白字先生。可雪雁还迷迷糊糊的，紫鹃也不过跟着她多认了几个字，要她说诗啊词啊的，倒是难为她了。


    是该看着这两个丫头不叫她们偷懒了。


    “玉儿。”


    正看着残荷，赵令仪的声音忽然响起。


    “长公主！”


    碧云唤了一声，眼中写满了迫不及待。


    赵令仪无奈地摇了摇头，“孙嬷嬷是来求情的。”


    “求情？”


    碧云瞪大了眼睛，语带讥讽：“她还有脸来求情？那贼说不得就是她们一伙的！”


    “碧云。”


    赵令仪看了她一眼，面上却并无责备之意。


    碧云忙改口：“说错了，那贼不是把她叫干姐姐吗？”


    赵令仪无语。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算了，随你。”


    前几日她刚说起要把沁园和柳府之间的墙重新砌起来，理由便是沁园遭了贼。本想当天下午就抓贼，结果苗太后突然叫人来请，抓贼计划暂时中断。


    不怕贼偷，就怕贼不惦记，这不，贼既惦记上了，也再次来偷了。


    作为惯犯，那贼吴嬷嬷偷出了胆，这次竟然对花厅角落里一只建盏下了手。她还识货，知道那建盏虽非名品，却也值几个钱。


    黄叶早等着这一出呢，追着吴嬷嬷到老巢的时候，吴嬷嬷正在和孙嬷嬷炫耀呢。


    “干姐姐，我得了一个好东西，你瞧瞧成色。”


    “哎哟，干妹妹嘞，这可是建盏，你哪来的？”


    黄叶将她们的对话倒背如流。


    出师有名，吴贼敢为人先，冲在了最前头。赵令仪趁此机会提出要修墙，柳家老太太理亏，想避而不谈，又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赵令仪不计较，修墙的事就会不了了之。


    她不好出面，便派了孙嬷嬷来当马前卒。


    孙嬷嬷一见到赵令仪，就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赵令仪怕她吓到黛玉，又嫌她晦气，黛玉刚来沁园就闹这一出，便让碧云改了道。


    碧云嗤笑了一声，又道：“孙嬷嬷哭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人赃并获的贼是她呢。”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呢？”


    “啊？”


    碧云惊呆了。


    脑袋转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了，“长公主的意思是......这个老货，手也伸得忒长了些！”


    吴嬷嬷虽也是嬷嬷，但不比孙嬷嬷在柳家老太太面前有体面。她一个老太太身边的得力老嬷嬷，背地里竟然也干这种事，说出去柳家先人的脸都丢尽了！


    冷笑了一声，碧云也能猜到，坏事都是吴嬷嬷干的，吴嬷嬷出头，孙嬷嬷出主意，不出事两个老货一起分赃，出了事，孙嬷嬷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毕竟，吴嬷嬷的脑子，蠢笨如猪，也只有被人拿着当筏子的命！


    她们主仆两个旁若无人地说着沁园失窃一事，一旁的紫鹃和雪雁已经惊呆了。


    这种秘事也是可以拿出来说的吗？


    不同于两个丫鬟的震惊，黛玉心中却多了一层忧虑。


    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赵令仪。


    长公主的身份何其显贵，可贵如长公主，婆母院里的老嬷嬷都敢把手伸到她院子里。明明是婆母的人做错了事，那些人还有脸来求情。


    倘若长公主不从，一顶不敬婆母的帽子压下来，便成了宝玉口中的长公主气量小了。


    “玉儿你别怕。”


    赵令仪后知后觉自己和碧云说的有点上头了，怕小姑娘第一次来沁园，被这些凹糟事吓到，忙安抚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再不济，还有碧云和紫鹃她们顶着。”


    紫鹃一愣，好好地，怎么提到了自己？


    见碧云点头，忙跟着一起点头，“长公主说的对，天塌下来，我会替姑娘顶着。”


    “还有我！”


    雪雁忙不迭附和。


    黛玉也愣了一下，扑哧一笑，旋即正色道：“玉儿不怕。”


    赵令仪心里软软的，一本正经的小姑娘太可爱了，她看也看不够，只想把人捧在手心里，她要什么，她都应。


    “外头都说，我不敬婆母，张狂极了。”


    “义母......”


    “他们说的没错！”


    黛玉震惊了。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似乎被她的坦诚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令仪也噗嗤一笑。


    “虽然外头说的有些夸大，但也不算空穴来风。咯，玉儿，你也看到了，沁园就是这么个样子，虽是我的沁园，但又不完全是我的沁园。不过没关系，过不了几日，这沁园就只是我们母女俩的沁园了。”


    顿了顿，又道：“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和目光，不用和她们那些人虚与委蛇。谁敢乱嚼你的舌根子，我立刻叫人打了出去。”


    黛玉知道她口中的她们是柳家人，来沁园之前，贾母特地和她细细说了柳家的姻亲关系和个人性情，是以她对柳家的事颇为了解。


    柳家二房如今还住在沁园里，可义母说，过不了几日，沁园里就只有她们了。


    看样子又有一番风波了。


    但愿义母不被波及。


    黛玉有些担心，看了赵令仪一眼，不知怎的，却又没那么慌了，她总觉得，义母有办法，义母一定不会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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