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河问剑 第一章
作品:《看试手补天裂》 叶云感到嗓子口渴得慌,朦朦胧胧间睁开了眼睛。
四下里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寂静,但他本能地疑惑着自己所躺的地方传给后背的触感。
“我在山上遇到了大暴雨和山洪,后来我和秦琬躲进山洞里,再后来……”,叶云这样想着想着,他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
天呐!这是一个营帐,这不是山洞!自己依稀记得,在山洞里两个人脱掉了淋湿的衣服,搂在一起,恐惧和紧张完全冲淡了旖旎暧昧的氛围,之后便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仿佛有上千年之久的梦,梦里面尽是兔起鹘落、龙腾虎跃的刀光剑影,尽是一句句诗词,那些眼花缭乱的剑招就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就像黑客帝国中尼奥学会天下武功的过程……
他看到了一座座城池的沦陷,在梦中也听到了一阵阵奔雷般的铁蹄和异族的语言,更见到无数兵、民从大船上坠入汪洋之中……
蓦地,叶云醒了过来。
他惊诧地发现,眼下自己居然在一个颇为宽敞的营帐里!这是在洞中做梦吗?
叶云一脚踩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了营帐的门帘。正巧一个军士打扮的人经过,主动说:“辛书记怎的在四更天便起来了?”
“辛书记?”叶云听得云里雾里,他就着月色猛地发现自己双臂哪里还像原来那般瘦弱,竟是青筋暴起,肌肉虬结。这哪里是自己的身体!
他赶忙拉住那军士,这一开口,才发现居然连声音都变成了山东口音。
“你帮我打一桶水来。”
可自己明明是南方人!
“书记抬举。”那军士当下便去取了水来。
月华映照在颇深的水桶里,叶云低头一看,里面晃荡着的那张脸,居然无比陌生!只见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红颊青眼,其中若有电光火石之跳动,剑眉皓齿,张大的嘴巴却将此刻叶云心底的惊疑完全暴露出来。
忽的一阵剧痛自头颅深处传来,叶云不由得跌撞回帐篷里,复又倒在床上。一连串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
原来这是大宋绍兴三十一年,是辛巳年1161年!
而叶云此刻所处的这具身躯原本的主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他终于知道了。
那是数十万山东义军首领耿京账下的掌书记——辛弃疾!
二十二岁的辛弃疾。
“我穿越了?”叶云只能如此推测。他原本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一个杂志编辑,不过是平素里喜好翻翻唐诗宋词,练练书法,从未想过这种小说剧情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略为平静下来后,他想到了女友秦琬,不知她是留在了二十一世纪,还是也穿越而来了呢?相信这样极小概率的事件,只有自己一个人回到了一千年前,那她面对不告而别,人间蒸发的自己,会伤心难过,想着自己多久呢?
都回不去了吧,她早晚就要嫁作别人的新娘,忘了这个失踪的男友。
从此以后,自己不得不以“辛弃疾”的身份,在这个时代活着了……
他闭上眼,渐渐又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辰时。
一名军士推开门帘,道:“禀书记,节帅有召,请书记带印信往去。”
叶云愣了一愣,心想什么印信?但他情知不方便问那军士,便故作镇定应道:“你且去,我马上便到。”
叶云当下立即在辛弃疾的营帐里翻箱倒柜,可哪里有什么印信?无奈之下,只得费了翻功夫穿戴整齐,往营帐外走去。
此刻,他方才有机会看一看这义军的营垒。只见左近皆是一座座帐篷星罗棋布,兵卒们三五一群地围坐在一起,偶有牵着马匹的经过。
叶云料想自己既然是个掌管印信、文书的什么“书记”,或许自己的住所离耿京的帅帐应该不远。他环视四周,张望了一番,果见得一座颇为气派的营帐,料定必是耿京所在,便怀着忐忑的心情迈步而去。
帅帐外两名军士执戟而立,也似有几分锐气。叶云直驱而入,未受任何阻拦。进得营帐,北面一张虎皮交椅上正坐着员短髭须、国字脸的介胄将军,此人正是二十余万山东义军的领袖耿京。他亦不过而立之年,如今却已俨然是一方诸侯,投奔他或者表示愿意受其节制的义军头目愈来愈多。
见到辛弃疾进了帅帐,耿京起身笑道:“幼安来啦?”
叶云颇有些心虚地抱拳唱了个肥诺,“不知道节帅找我何事?”
耿京正讶异辛弃疾如何今日礼数颇重,此刻乃命辛弃疾入座,嘴上说:“虏酋逆亮大举南寇,发兵要灭亡我中国,听说大军凡六十余万,这贼酋对外诈称百万。如今中原各地英雄儿女们都起来造他的反,大名府英雄王友直已遣人通书,说愿意受我节制。幼安你为我修书一封,许其管大名府军政。”
叶云一听,一颗本已七上八下的心又回到了肚子里。原来并非叫他上阵杀敌,不过是写一封书信而已。
作为一名杂志编辑,自信笔头上的功夫还能对付过去,他当下磨墨写道:
京启。近蒙遗书致意,区区惶恐无地。逆亮蛇虺虎狼之心,乃敢兴兵南向,欲致诸夏之亡。义士豪杰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一时中原响应,盖人心助顺,虽老弱有血仇之愤;夷狄酷虐,即妇孺无奴仆之性。将军聚义五鹿,威震河北,今不以某鄙陋无学,而愿共举大事,诛杀金贼,解民倒悬。高义景行,如波万里,敝人不胜倾慕之至。今某蒙英豪、百姓错爱,节制山东义军,遂有窃名叨位之嫌。姑以汉家社稷为重,妄发号令,惟英雄弗让。兹命王友直将军,权干办大名府军政事……
叶云也不知如何在信里给王友直安排一个耿京所说的“许其管大名府军政”的官职,只能用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干办军政事之说法,当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把信递给耿京。
耿京摆摆手,却也不接过去,“幼安文章,某从来深知,何须一看?用印即可。”
叶云顿时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糟了,原来军士所说的印信就是这个,想必是耿京作为山东起义军领袖的符印!可自己如何知道在哪呢,之前在营帐中却是百般寻觅不得。
蓦地,一段记忆又刺入脑海,头颅也不合时宜地阵痛起来。
昨晚灌醉“我”的,是义端!那位与我交好,被我引荐入义军中的僧人。
原来辛弃疾自己曾聚集了两千多人,先投奔了耿京,后又将聚众千余人的义端介绍进耿京的大军中……而自己乃是耿京军中的掌书记,管着文书与印信。这必然是让义端偷了去!
耿京见辛弃疾沉默不语,亦不用印,疑惑道:“幼安何不用印?”
叶云如何敢答,只是嗫嚅着支支吾吾,完全陷入了慌乱无措之中。
耿京双眉一锁,怒道:“某以为你是读书人,心细谨慎,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方才任你为掌书记,怕是竟然弄丢了我的印信!”
叶云在穿越前也不是没见过主编或是社长发火,但何曾见过耿京这样杀过人的凶悍罗刹般人物,更何况其怒火正是对着自己。他低着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做,竟是默认了这一切。
“好,来人,军法官何在?与某唤来,尔等先将他绑了!”耿京大喊一声,“传我令,推出去斩首!”
叶云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两位执戟卫士铁一般的手掌抓住了自己的双臂,他才想起来“斩首”二字代表着什么……
顷刻间,他既觉得荒诞又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喉咙里想发出声音求饶却什么都喊不出。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辛弃疾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但考诸史料,未能得知他何时改字“幼安”。为小说叙述方便,姑且在这里就叫“幼安”了。请读者朋友们见谅,也希望方家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