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
作品:《香烟和草莓》 两天后, 周流。
骨。
当初赵利源把月牙儿捂死之后,和同院子里。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时隔近六年, 警方找到了月牙儿的尸体, 经法医查明死因后, 通知家属领回尸体。
周流光在火化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恰如这几天内一遍又一遍的在周修福的病危通知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修福的手术是成功的, 人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了, 却并不完美, 随时有可能死在ICU的病床上。
周流光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熬着,几乎没合过眼,哪怕睡着, 不是被噩梦惊醒,就是被病危通知吓醒。
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甚至于, 他已经崩溃了,只是他伪装的很好,骗过自己, 也骗过了旁人。
领完月牙儿的骨灰走出殡仪馆的时候, 才发现天空在下雨。
警察又给他联系,说还有遗物忘记给他。
周修瑞开车送他过去。
尽管周修福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但他还是觉得现在周流光身边更不能离开人。
来到公安局又是半小时之后了。
路上周流光收到好几个未接来电,基本上都是夏薰的。
他的手在回拨键上来来回回, 最终摁灭了屏幕,转身去看窗外。
陌生的风景倏忽而过。
因为在过年,连路灯上都有大红色中国结做修饰, 来来往往的人们也都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伴儿。
周流光站在公安局的门口,像只无家可归的狗。
周修瑞停好了车, 想和他一起进去。
周流光却坚持要自己去。
周修瑞很平静的审视着周流光,不敢保证他可以独自去面对。
周流光看出了周修瑞的意思,却不想再做“你放心,我可以”之类的保证,顿了顿,转身走得头也不回。
周修瑞往前走了一步,想叫住他,最终却又把迈出的那只脚收了回来,没有制止。
进到局里,警察把一副银镯子推到周流光面前。
这是月牙儿四岁时的生日礼物,周流光认得,因为这镯子当初还是他给挑的。
警察说,这些年赵利源一直把这对镯子带在身上,每天都会给这手镯点三炷香,拜一拜。
周流光听完只觉得恶心。
他这么做,难道是希望月牙儿的灵魂安息吗?
还是说,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怕月牙儿死后怨气太重,会找他索命。
他到卫生间用冷水大捧大捧的扑脸。
脑子里不断闪现月牙儿的那堆残骸,小小的软软的姑娘,是怎么被绝望的杀死,又是怎么在冰冷黑暗的地底下被虫子一点点噬咬。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那个拐卖案怎么样了?”
周流光眼皮一跳,忙走进了第一个隔层,把门从里面插上。
“昨晚又审了一夜。”
“害,辛苦了,他又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没?”听话音,门口这俩人已经走了进来。
“还真有,挺劲爆的,昨晚他招供,说那女孩是他女儿帮忙骗出来的。”
“真的假的?”
“他说当时他最缺钱的时候,媳妇儿跟人跑了,他就想卖了他继女,一是为了报复二是想赚点钱,他继女害怕自己被卖掉,就问他,如果能帮他找到更合适的人是不是可以放过她,然后她就给自己找了个替罪羊。”
“我的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诶,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打断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男人的声音洪亮,纵使压低了话音儿也依旧极具威慑力:“身上这身皮不想要了是不是!不要在外随意聊案子,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就提了一嘴。”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那两个人连连道歉,片刻之后,卫生间才再次恢复安静。
过了很久,周流光才出来。
迈了迈步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走出警察局,周修瑞恰好正和律师在车上交流。
周流光走上前去,敲了敲玻璃,周修瑞对律师说了什么,那律师下了车,朝他颔了颔首,就离开了。
周流光上了车,才发现周修瑞的脸色很不好,甚至比他还要差。
周修瑞主动问周流光要了一根烟。
周流光帮他点上火,他抽了一口才说:“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你说。”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他承受不住的吗。
“夏薰也参与了案件。”周修瑞没有一丝一毫的迂回。
“赵利源把事情说的有理有据,细节和时间都对得上,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但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残忍,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警察和律师。”
周流光久久没有说话,也点了根烟,无声的抽起来。
周修瑞的烟先抽完,见周流光沉默,他驱动了车子,最后又劝了一句:“你想想你妹妹尸骨未寒的样子,理智点吧流光,和那个女孩断了。”
“……”依旧得不到回答,周流光痛苦的捂住了脸。
与此同时,夏薰刚刚走出高铁站。
她和夏荧一同来到公安局。
在案件侦办期间,哪怕是家属也不能轻易见犯罪嫌疑人,所以夏薰并没见到赵利源的面,只是在配合警方问话,回忆当天月牙儿走失的细节。
也是在这时她才彻底确定,原来月牙儿真是被赵利源拐走的。
走出公安局后,夏薰第一时间给周流光打了一通电话。
这次周流光接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尽管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周流光却先一步说:“见一面吧。”
周流光约夏薰来医院。
准确来说,是医院天台。
这是一个奇怪的见面地点,但是在去找他这件事上,夏薰总是没有一点迟疑。
她到天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天台上的绳子上还挂着被单和被罩,也不知道是刚晾上去还是忘记收,湿溻溻的,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着。
周流光留了个背影给她,手撑在天台的围台上,指尖上的烟忽明忽暗。
她跑着上来的,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他察觉到动静,转脸看了她一眼。
她眼眶一涩——他瘦了好多,单薄而嶙峋。
他淡淡扫她,眼睛自上而下在她脸上和身上流连。
她压了压想哭的冲动,问:“你还好吗。”
他收回了目光,把烟捻灭,靠在天台上,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她。
她也看向他,承受着他的目光。
这一刻她好心疼他,心疼他怎么那么瘦,衣服都松垮了几分。
而他却在想,有些残忍的话要怎么问出口。
“月牙儿是被赵利源,也就是你继父拐走的,这件事你知道吗?”周流光最终决定开门见山。
夏薰心口一刺。
果然还是要说到这个问题了,知道难以面对,但亲耳听到他问出来的这一刻,她比预想的更难受。
“我今天才刚知道。”夏薰如实说。
周流光点了点头:“月牙儿走失那天,你都干什么了?”
这问题有点耳熟,也有点奇怪。
耳熟是因为,警察之前问过她,奇怪是因为,为什么他要这么问她?
她问:“为什么问这个?”
周流光眼眸一黯。
她不是下意识说“没干什么啊”,或者“我想想”,而是很防备的反问他,为什么问这个。
他心里那根刺隐隐作痛。
他不想再试探了,而是迫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月牙儿的事情你参与了吗?”
夏薰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周流光,这个问题是不是太伤人了?”夏薰轻轻的问,声音染上哽咽。
她眼泪在眼眶打转:“我们认识不是一两天了,你居然这么问我。”
周流光眉头紧锁。
他不想怀疑她,但是他太怕万一。
因为太怕,所以不能试探,不能等待,不能忽视,必须要立刻,马上,直接问出来。
夏薰哭了,眼泪不受控制断了线般流下,但声音却绷着不让自己失态:“如果你已经怀疑我,那我说什么都有可能是辩解,不如等警察来给你答案吧。”
她说完话后想走。
周流光却喊住她:“你只要否定就行了,直接说清楚不好吗?”
“好,那我说,我参与了,怎么样?”夏薰擦了把脸上的泪,转过脸冷冷看向他。
这个答案,与其说是一时冲动,不如说是她在埋怨他,表达她的失望。
“你现在知道,你了解的都是实情,所以你要拿我怎么样?”
周流光嗓子一紧。
他不是相信,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突然觉得累了,想做一个了断。
他想起警察说“他继女害怕自己被卖掉,就问他,如果能帮他找到更合适的人是不是可以放过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和别人吵架,去垃圾堆里翻作业,摘了一束花回来……都是她故意的。
还有在漪江公园门口,有人欺负她,她给了那人一巴掌,她以为他没看见,可其实他都看见了。
还有……她为了报复殷乌茜可以出卖肉.体答应和季天涯在一起,会不会有万分之一可能,她为了自救也能出卖灵魂?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
也知道那都是她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他更知道,她性格里的灰暗面,本就是她曾经受过太多苦的证明,所以才会心疼她,靠近她,呵护她。
可如果,这份灰暗面,真的伤害到了他的家人呢?
何况周修瑞说得对,就算她没有参与月牙儿的事情,但她身为赵利源的女儿,哪怕赵利源对她不好,但也实实在在养了她好几年,都说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她脱不了干系。
现在月牙儿已经成了一把灰,周修福也生死未卜,他家破人亡了,之前不介意的,现在不得不介意。
太痛苦了。
他这个本就有心理疾病的人,被困在情绪里,别人走不进来,自己走不出去。
他忽然说:“我都是骗你的。”
夏薰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解开了手上的貔貅手链,边解开边说:“我们初见那天,其实我不想救你,我是想杀死你,如果你没掉进水里,我也会把你推下去。”
他不急不缓的说,就像在凌迟:“你每次受欺负,我都会出现帮助你,其实是我故意接近你才这么做的。”
他把手链解开,看向她,手又伸向脖子,用力一拽,红绳编的项链也被他拽了下来。
夏薰看着他。
一言不发。
泪在脸上被风吹干,紧巴巴的,不再有更多的泪流出来,因为她此刻已经干涸了。
她本想刺激他两句就解释清楚的。
还设想解释清楚之后,他会自责懊恼再给她道歉,然后她会暂时先不原谅他,让他好好想想他有多伤人。等最后他好好哄她一下,他们再和好。
但现在,她发现她还是天真了。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彻骨寒,原来这就是他说的,遍体鳞伤,不得好死。
周流光把项链上的十字架拿了下来,和貔貅手链握在一起。
然后他淡漠一笑,很像自嘲:“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进我房间,看到的红绸带吗?那是你当初在撷花节上许愿的那根。”
“我想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望,因为我想破坏你的愿望。”他把貔貅手链和项链向天台边缘扬起,随着话落,被他轻飘飘扔到了楼下。
夏薰在这时眼睛才闪了一下,如烛火颤动,瞬间暗了下去。
周流光喉结滚了滚,话还在继续说:“装到现在,我已经很累了。”
“你以为我喜欢你?”他上下扫了她一眼,“不好意思,你和我喜欢的类型正相反。”
“我对你好,和学校里那些男生没区别,就是想睡你而已……”
“啪。”话没说完,被夏薰一个巴掌打断。
夏薰哭着跑走了。
周流光在天台上蹲下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蜷缩在一角。
再见了,女孩。
恨我吧。
如果我必须恨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