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品:《香烟和草莓》 人, 扭头看了一眼。
,又去看她的腿。
然后他沉了沉
夏薰反应了一秒,
“笨不笨。”他无语。
夏薰耸耸肩一笑。
接下来两个人都归于沉默, 一时无话。
周流光闲散的抽着烟, 夏薰观察着江水往岸边涌动的水波, 再悄悄看他一眼, 又移开视线看水波, 再看他一眼……
如此反复, 当周流光察觉到她在偷窥,刚想质问她要干什么时,她忽然伸手戳了戳周流光的酒窝。
周流光缩了一下, 下意识屏住呼吸。
夏薰内心响起了一声土拨鼠尖叫——她本来盘算着像青春片里演的那样把他的烟拿掉,说一声天真无邪的“少抽点, 对身体不好”,谁知他一转脸,她手一抖, 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学人示好也是需要天分的。
她学不会在殷乌茜那些人的为难下点讨好, 自然也不会在男生面前卖乖。
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化解尴尬, 她盯着他,半晌才“嘘”了一声, 眼睛闪躲:“别动,有只小虫子。”
声音带着撒谎的颤音,理不直气不壮。
这种明目张胆的鬼扯, 周流光当然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真的没动,一眨不眨看着她。
她的皮肤真好,眉眼都漂亮, 没有攻击性的漂亮,尤其是那一双眼,委屈的时候蓄满了水,高兴的时候亮晶晶的像装满了碎光。
她很快把手拿下,一脸装出来的认真样,冲他一笑:“好了,虫子飞走了。”
他不明白,她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高兴,但为什么她现在的眼睛还是浮着光的,他像掉进一个漩涡,挣扎很久,才成功移开眼。
这一偏脸,恰好看到黄芷宁。
他站起来,用夹烟的那只手指着她:“删了。”
黄芷宁正拿着拍立得拍他们,被抓包也不脸红,反倒一笑:“你管我?”
他把烟一摔,走过去:“我说,删了。”
黄芷宁后退两步,扬了扬手里的拍立得:“我给你打个赌,等你看到照片,你会求着我给你的……诶!强盗!”
周流光一把把拍立得照片从黄芷宁手里抽走。
冷嗤一声:“不用求,也是我的了。”
他低头看了眼照片——这是一张构图和意境都很美的照片,他和夏薰紧挨着,夏薰的手指戳在他的脸颊上,而他叼着烟,深深望着她。远处是大片大片的江,晴空万里的天,还有随风婀娜的垂柳,低飞的水鸟。
夏薰走过来,瞄了一眼。
很惊讶自己刚才看他的眼神竟然那么温柔,连她都快分不清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他把照片塞进兜里:“没收了。”
黄芷宁撇嘴:“想要就直说,我这里还有好多夏薰单独拍的呢,你要不?一张一百块钱。”
周流光懒得给她眼神,转身坐到了餐垫上。
黄芷宁嘴撇的更厉害。
她们斗嘴,夏薰感觉插不进话,便说要去淌洗手间。
黄芷宁想到了什么,对夏薰说:“我想坐船,你对这熟,要不你顺便去问问?”
夏薰心一咯噔,这不是留他们单独相处吗?
可她本来就是被叫来当“导游”的,她没有推脱的理由,没有犹豫太久便点了点头:“好。”
离开的时候,她悄然看了眼周流光。
夏薰走后。
黄芷宁走到周流光旁边坐下。
这边都是草木,他没抽烟,正薅一串葡萄吃,一脸的闷闷不乐。
黄芷宁问:“你喜欢她?”
“谁喜欢她?”反应之快,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黄芷宁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那就是她喜欢你。”
周流光闻言瞥了黄芷宁一眼。
黄芷宁想到夏薰刚才的表现就想笑:“那个女孩刚才还刻意打听咱们是不是一起来的,刚才我不在,她去你那边和你卿卿我我诶,那么亲密……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周流光愣了愣,敛住了表情。
黄芷宁笑:“她误会了,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你想多了。”周流光淡淡说。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不敢多想?”黄芷宁“切”了一声。
周流光定定看着某一处,停顿了两秒才说:“她做这些不是因为喜欢。”
黄芷宁不解。
周流光自嘲一笑。
从刚才黄芷宁向他举例子的时候,他就全明白了——夏薰之所以会别扭,甚至做出比平时更大胆一点的举动,无非是因为他昨天那句“你表现好点,不然我和她一起去西班牙,不要你了。”
他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稻草。
她舍得丢?
“你不知道,她对我没有真感情。”周流光眼底满是嘲弄。
黄芷宁还是不懂,她失笑:“我以前一直觉得爱能让人变高贵,现在却觉得爱是心机,占有,掠夺,甚至是摧毁。”
这句话,让周流光整个人陷入深思。
黄芷宁看他一眼,知道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们不说她,就说你吧。咱俩认识六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但是刚才她露一露腿,你都介意成什么样了?我知道,比起讨厌别人看到她,你更懊恼自己看到她的时候无法自拔的滋味。”
“别说了。”周流光说。
黄芷宁却不吐不快:“如果她对你没感觉,那你对她呢?”
“我说别说了。”周流光重复一遍。
黄芷宁又要开口:“我……”
“我和她是一辈子的仇人。”周流光冷笑一声,看向黄芷宁。
他的眼睛风云翻涌,攒聚着让人觉得很危险的情绪,黄芷宁不由噤声。
听周流光一字一句:“我到这里就是为了伤害她。”
我为伤害她而保护她,我为伤害她而来。
黄芷宁深深的震惊,呆住了。
“但是我发现她好像不用我做什么,日子就已经很糟糕。”讲到这,周流光变得落寞下来。
却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恢复冷漠:“谁都来伤害她的时候,我的伤害没有意思。只有我才能伤害她的时候,我的伤害才有价值。这才是我对她好的原因,知道吗。”
黄芷宁几乎难以消化周流光的话。
顿了半晌,她才问:“所以她到底哪里得罪你?”
“她爸爸就是拐卖我妹妹的人。”周流光眼里有恨。
黄芷宁只觉得天地失声,她张张嘴,差点哭出来。
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越想越难过,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说出一句话:“那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她声音里有哭腔:“明明知道是这样的关系,如果喜欢上她,你该有多痛苦。”
黄芷宁的话就像子弹射入胸膛。
周流光想说“不会的”,更想说“我不可能喜欢她”,却觉得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起身去江边抽烟。
黄芷宁把自己埋进膝盖里,眼泪无声落下,肩膀抖得厉害。
她不是个完人,没办法担心所有人,在夏薰和周流光之间,她只能担心她的朋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流光口口声声说了那么多理由不过是借口。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伤害她,当初曹辰那么对他了,他都狠不下心报复,何况是夏薰。
夏薰回来的时候,黄芷宁已经哭好了,周流光也抽完了烟。
那会儿四点钟左右,阳光还很晒。
夏薰走过来,看他们两个人一个坐在吊床上,一个坐在野餐垫上,各吃各的东西,没有交流,默了默才走上前:“我去问了,老板说几点都可以,我们直接去码头就好。”
黄芷宁从吊床上跳下来,问:“都什么船啊,小黄鸭的有吗?”
夏薰说:“有木船,也有小黄鸭的船,还有不用自己划的。”
黄芷宁笑:“我就要自己划。”
夏薰问:“我们几点去。”
黄芷宁想了想说:“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吧,我们可以在船上吹蛋糕,看日落。”
夏薰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流光的生日。
1999年9月9日,很好记的日期。
夏薰问黄芷宁:“你给他准备礼物了吗?”
黄芷宁努努嘴:“我来这是干嘛的,当然准备了。”
说着,黄芷宁去野餐垫上拿起自己的包,从里面掏了个绿色的盒子给周流光。
周流光瞟了一眼:“GUCCI啊。”
“打开看看。”黄芷宁一脸“你一定会喜欢”的表情。
周流光打开包装盒,一只腕表露了出来。
绿孔雀石的表盘,蜜蜂形状的金色刻度表,精钢表链上有黄金缀饰。
夏薰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黄芷宁却淡淡说:“银的一万七,金的五万七,我对你好吧,买了五万多的。”
周流光显然对物质并无追求,很快把盒子盖上,说:“谢谢。”
黄芷宁翻了个白眼:“你好淡定哦。”
周流光笑笑,没有接话,又问夏薰:“你送的什么?”
夏薰嗫嚅了一阵,才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她不敢看周流光的眼睛。
周流光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黄芷宁看看她又看看他,实在不想夹在两个人中间,干脆默默走开了。
很快就到五点半了。
黄芷宁给周流光订了个蛋糕,恰好这时候送到。
九月份这里的太阳一般在六点多落山,他们在公园门口拿了蛋糕,就去码头坐船。
今天是周末,来玩的人不少,但好在划船是需要收费的项目,没多少人参与。
他们选了个白鸭子小船,周流光划船,黄芷宁把风筝系在船头,那是只粉色蝴蝶风筝,被她“放养式”的放飞。
实际上根本飞不起来,只是挂在船头而已……
夏薰是最无聊的人,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端着蛋糕,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黄芷宁突然提议:“我们唱歌吧。”
夏薰问:“唱什么。”
黄芷宁一听,就知道夏薰是个会唱的,不由托腮一笑:“你唱吧,你没给他礼物,唱几首歌也算礼物呀。”
这句话让夏薰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黄芷宁掏出泡泡来吹,吹出来的泡泡色彩没那么绚丽,却很大,有种饱满又轻盈的美。
被江风,泡泡与暮色包围,夏薰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很快,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唱: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
夏薰唱《橄榄树》,三毛作词的一首老歌,黄芷宁眼前一亮,她没想到夏薰会选择这首歌。
唱完了《橄榄树》,她又唱《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太阳下山之前的暮色最辉煌,光照之处,无不被染上一层金色的糖霜。
远处是一眼望不尽的江水,江面上飘荡着三三两两的船只,岸边满是垂柳,飞鸟不时掠过,风吹得风筝在船头一荡一荡。江水潺潺,船桨划水的“哗哗”声就像是伴奏一样。
这歌词唱的黄芷宁眼眶直发酸。
眼前的姑娘一片安宁,可是沉默了一路的周流光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说祸不及子女,但也要惠不及子女,夏薰有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注定了与周流光绝无可能。
她觉得很难过,喉咙里像落了把灰。
这样的时刻,她想起了曹辰。
当初,她和周流光还有曹辰是学校里有名的铁三角,后来她和曹辰越走越近,有了更特别的感情,难免要和周流光保持距离,周流光落单了一些日子,大家淡了很多,直到那天,曹辰和周流光决裂……
后来每一件事都往离谱而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周流光遍体鳞伤,曹辰一跃而下,她自我封闭。
曹辰走后,周流光转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小地方来,她现在也要出国了。
他们都离开了那个他们长大的地方,把自我放逐。
…… ……
夏薰唱完歌,大家都沉默很久。
最终还是黄芷宁先打破平静,她说:“周流光,我想曹辰了。”
这是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在周流光面前提曹辰的名字。
周流光没有想象中反应大,他说:“都别想了。”
黄芷宁的眼泪从她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断了线的流下。
不是“别想了”,是“都别想了”,说明他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曹辰,但他不承认,因为他永远不会原谅曹辰。
夏薰看到黄芷宁落泪,又见周流光情绪不太好,再傻也知道他们现在很低落。
同时她恍然明白过来,黄芷宁带不走周流光。
她焦虑,因为她觉得她留不住周流光。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周流光终究会留下而不是离开。
因为是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她成了在场唯一一个释怀的人。
她想调节气氛,便把蛋糕举了起来:“许个愿吧,在太阳落山之前。”
周流光淡淡看向她。
她冲他一笑。
他顿了顿,也淡淡笑了笑,这笑里掺杂很淡,可一旦品尝就会让人皱眉的苦涩。
他接过蛋糕,打开了盒子。
黄芷宁很快从情绪中抽离,把泪一抹,扬脸一笑:“我来点蜡烛!”
说着,她就把蜡烛插在了蛋糕上。
六寸的老式裱花蛋糕,很复古的好看,十八岁的蜡烛插在花团锦簇之中,寓意很好。
黄芷宁边给蜡烛点火,边说:“你必须许愿,十八岁这年不许愿多亏啊。”
周流光瘪了瘪嘴一脸无语。
不过等蜡烛点上,他还是双手握拳,闭上了双眼。
黄芷宁眼疾手快从包里掏出拍立得,给周流光拍了一张照片。
夏薰也悄然拿出她的手机,用渣像素偷拍了一下周流光。
周流光的愿望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她们偷拍结束,他也就睁开了眼。
“呼~”蜡烛被吹灭。
夏薰想到什么:“哎呀,我们没有唱《生日快乐歌》。”
黄芷宁一愣,也反应过来,不过很快摆手:“木事啦,现在说也不晚!”
她把刚拍好的拍立得递给周流光:“大寿星,生日快乐!”
夏薰跟在她后面说:“生日快乐。”
周流光定定看了她们两秒,忽然说:“看身后。”
她们一起转脸——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又大又圆的太阳坠在天际,只差一点就要触碰到江面。周围的晚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金色变成了粉紫色,层层叠叠的云泼墨似的挂在天边,也全是绛紫,粉紫或蓝灰色的,晚霞总比朝霞浓烈,看过去,瑰丽而浪漫。
太阳便在这样的云彩衬托下一分分坠入江面。
落日的速度很快,却需要久久回味。
“太阳落了。”黄芷宁说,“感谢今天的太阳。”
夏薰悄无声息转过了头,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
只听她轻轻说:“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