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作品:《香烟和草莓》 罚了一天的站, 淋了一场瓢泼大雨,周
夏薰去尤翔办公室抱试卷的时候,你和周流光熟吗, 他今天没来也没请假,
太熟。”
尤翔深深看了她一眼:伞了?”
夏薰眼皮跳了跳, 解释说:“我们是同桌。”
尤翔点了点头, 没有多问什么, 就让夏薰回去了。
中午的时候, 夏薰特意回家了一趟。
她没进家,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插,就转身敲响了魏爷爷家的门。
魏爷爷打开门, 她还什么都没说,魏爷爷就猜到了她来的目的:“来看流光的吧?”
他果然在家, 夏薰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怎么样了,是不是生病了?”夏薰问。
魏爷爷叹了声气:“昨晚起烧了,不过今天退了, 在屋里躺着呢, 你去看看他吧。”
夏薰跟着魏爷爷上了楼,来到周流光的卧室。
门开了一个小缝, 离了老远,夏薰便看到周流光正在床上躺着。
走进屋里, 才发现他睡得昏沉,眉头紧锁着,枕头上晕开了一大片汗水。
夏薰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想到昨天他站在楼下, 那么的笔直,那么的固执,像一块风吹雨打都不怕的石头, 她不免也皱起眉头,瞥了眼他耳朵上的那枚十字架。
“小薰,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下楼吃饭吧,让他睡,不要打扰他。”爷爷喊了夏薰一声。
夏薰回神,说:“好,那就麻烦爷爷了。”
他们下了楼,爷爷到厨房盛了两碗绿豆汤,菜是在夏薰来之前做好的,一道青椒炒绿豆芽,一道炖丸子,都还热着。
坐下吃饭,还没动筷,魏爷爷便着急问夏薰:“小薰,你知道他在学校发生什么了吗?”
夏薰一时不知道怎么和魏爷爷讲这件事。
想了想,问:“爷爷,他耳朵上为什么总是戴一个十字架。”
说到这个,魏爷爷夹菜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连带着表情,也有一瞬间凝滞。
这种凝滞不是发愣,而是一种“恍如隔世”的出神。
静默了几秒,魏爷爷重新把那口没夹起来的菜夹起来,吃完,才一笑:“那是他妈妈的东西。”
夏薰哑然。
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自从他妹妹丢了之后,他们一家啊就开始信这个信那个,他妈信耶稣,他爸信佛。这几年连我也在家里摆了佛龛,总想着,无论是哪路神仙,能把月牙儿带回来就行。”爷爷说起这个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苦涩的笑。
怪不得他身上总是有股檀香味道,夏薰心里也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那他妈妈……”
“死了。”
魏爷爷说:“精神崩溃了,在家里吊死的。”
魏爷爷讲这件事的时候,特别直接,没有任何一丝隐晦。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字眼,是未亡人最直接的痛苦,好比眼睁睁看着一根骨头在眼前硬生生掰断那样干脆,带着一股不留余地的疼痛感。
夏薰眼眶都红了一圈。
魏爷爷却只是笑。
辽远而悲怆的笑容,淡淡的开在老人的眼角眉梢。
这是对命运的无奈,也是对命运的接受。
从魏爷爷家离开之后,夏薰总觉得心里闷了一口气,出不来进不去。
她脑海里全是周流光和教导主任对峙的样子。
教导主任问他“摘不摘”,他说“不摘”,当时她只觉得他太叛逆,现在回想起来,他不仅仅是强硬,而是太在乎。
往前骑,闷热的风糊了满脸,夏薰又想到他刚才睡着的样子,为什么这个人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的?
拐过一个路口,路过一个精品店。
夏薰本来骑过了这家店,却又掉头折了回来。
一个念头在心里发芽。
她的口袋里只有不到二十元现金,掏了掏兜,心里有数她才走进店里。
晚上夏薰又去魏爷爷家看望周流光。
这次周流光没有睡,半躺在床头在看手机。
夏薰刚走到门口,恰好魏爷爷也在周流光卧室里。
周流光见她来了,就把手机随手放在枕头上,懒懒掀起眼皮,问:“你来干嘛?”
夏薰说:“我来看看你。”
真是毫无营养的对话。
周流光说:“不需要,你走吧。”
“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魏爷爷嗔怪了一声,又对夏薰说,“别介意啊,他就是生病不舒服才脾气不好。”
夏薰笑了笑,说:“我知道的爷爷。”
边说话她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条红绳编的链子:“这个送你。”
周流光看了一眼,想都没想就说:“不要。”
“可以把你耳朵上的十字架挂在脖子上。”夏薰走过去,把链子放到了他的床头柜上。
周流光这回连看都没看一眼。
夏薰感觉到他状态不好,就说:“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等等。”她刚转身,他却喊住她。
“嗯?”
“帮我倒杯水吧。”他说,又看了眼魏爷爷,“外公你去睡吧。”
魏爷爷说:“怎么好意思麻烦小薰呢。”
夏薰笑说:“没事的,倒一杯水而已,不累。”
魏爷爷连连说“那多不好意思”,犹豫好久才肯回去休息。
夏薰到楼下接水,再回来,发现周流光已经躺下了。
夏薰想了想,走到他床边:“现在喝吗?”
“嗯。”他看她一眼,却没动弹。
夏薰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几秒,确定他应该是要她喂,莫名其妙脸颊就热了。
想了想,她把水放在床头柜上,扫了一眼,那根红绳他动都没动。
然后她拖着他的后脖颈,准备让他起来一点点,方便喂他。
刚碰到他,她忍不住一缩手。
他身体滚烫。
夏薰拧起眉头:“你吃药了吗?”
“吃了。”他说。
夏薰问:“吃的什么药?什么时候吃的?”
“……”她问的心急,周流光顿了一秒,才抬眼说,“死不了。”
“……”夏薰一时语噎。
他又交代:“别给我外公说。”
夏薰为难起来,默了默,说:“还是再吃一次药吧,你的药在哪?”
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知道。”
又说:“可能被我吃光了吧。”
“……”夏薰觉得他真是烧糊涂了。
她只好回自己家拿药,奶奶的身体不太好,家里总是常备一些药的。
她拿了消炎药和退烧药,回来后发现周流光又陷入白天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了。
床头柜的水已经被他喝光了,她重新去给他倒水。
再回楼上,正巧魏爷爷不放心又过来看周流光。
周流光又坐起来了,半靠在床头拿手机玩,不耐烦对爷爷说:“你不要一会儿来一趟,很烦,我已经好了。”
魏爷爷没脾气的叹气:“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说完摇头笑,“那我先出去,你和小薰说会话吧。”
魏爷爷转身要走,夏薰对魏爷爷一笑:“我给他拿了点药,等他吃了我就下去。”
魏爷爷笑:“还是小薰懂事。”又忍不住叮嘱周流光,“生病了就少看手机,早点睡,实在难受别硬抗,多晚都得去医院。”
周流光说:“知道了,知道了。”
等魏爷爷下了楼,他就像精气神被抽走似的,瞬间蔫儿了,闭着眼倒在了床上。
夏薰忙去扶他:“你说你嘴硬什么。”
他完全迷糊了,连她“数落”他,他都没反应。
夏薰很想叹气。
他明明那么需要关心,却因为怕老人家担心,一直装没事,还表现的那么凶巴巴。
夏薰把他扶稳,抠了两粒药:“张嘴。”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嘴张开了。
夏薰没想到他那么配合,赶忙把药塞进他嘴里,又扭头去拿水,可等她再转头,他已经把药吞下去了。
夏薰还是把水送到了他嘴边:“还是得喝一口。”
他迷迷糊糊又睁了睁眼,看着她,定了很久很久。
夏薰以为他是不舒服,正想说点什么,他却突然把水接了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喝完了。
然后他把杯子放到床头。
自己老老实实躺下了。
闭着眼,还是眉头紧锁的样子。
夏薰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他,他昨天真的被晒黑了一个度,莫名添了丝野性的气质,当然,如果不是病恹恹的话。
她刚才扶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后脖子那里被晒伤了,很大一片,看着就火辣辣的疼。
环顾了一下他的房间,却没发现药膏。
她想了想,又下了一趟楼,回家掰了两片芦荟给他送来。
天然的芦荟,最养皮肤,她费劲儿把他翻了个身,帮他把脖子那里涂好。
这期间他没有睁过眼,直到她什么都做完了,把他放平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眼,把夏薰吓了一跳。
她刚要直起身子。
他忽然反手把她的胳膊一带,等她再有反应,他已经把她压在了身下。
夏薰吓都吓死了,瞪着眼睛不敢呼吸。
他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盯着她。
她的呼吸声浅,他的呼吸却因为生病而过重。
寂静的房间把这呼吸声放到最大,他们之间没有互相拉扯,只有他一直进,她退无可退。
夏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敢动,只好静静和他对视。
他的眼神没有往常锋利,但沉郁却只增不减。
过了很久,久到夏薰都要忍不住把他推开的时候,他却翻了个身,在她旁边平躺了下来。
夏薰忙不迭站起来。
正想落荒而逃,他忽然问:“你还记得我的小名吗?”
夏薰看向他。
他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声音带着生病后的沙哑:“你能不能叫我一声。”
夏薰的眼泪没来由冲到了眼眶。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因为他的脆弱,她觉得冲击。
她仰了仰头,默默把这泪意咽回去了,平复了之后,又走到他的床头,轻轻喊:“阿昱。”
他没什么表情。
只是呼吸慢了。
她又喊一声:“阿昱。”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他生病的时候,他的妈妈也这样喊过他。
他怔怔看着天花板,沉默,也沉重。
夏薰张张嘴,想叫第三声,他却忽然说:“你走吧。”
夏薰顿了顿,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
她以为他会哭。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想要无所顾忌的落泪,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
可他没有。
他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
见识过他如此柔软的一面后,夏薰再也难以平静。
可她最终还是默默离开了他的房间。
有些夜晚注定要一个人度过,有些病痛注定要一个人扛下。
往外走,夏薰感慨万千——
上午曝晒,下午暴雨,今天高烧。
很糟糕对吗。
可是不要急。
明天的关键词将会是“痊愈”。
就算不是,也一定会是:休息。
阿昱,好好休息。
没有妈妈,也要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