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茉走出了病房以后，突然之间闻到了一股很重的消毒水味，让她都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一阵连绵不断的眩晕感。


    外面的走廊上，现在只站着萧政聿一个人。


    见男人走近，她敛起了几分眸光，嗓音也晦涩难辨，“你现在可以进去一趟吗？我爷爷他想见你，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萧政聿想也未想，便回答：“好。”


    纠结矛盾的人反倒是变成了棠茉，眼看着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又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出声叫道：“那个……”


    似乎看穿了她的不安。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萧政聿回过头，轻笑着对她说道。


    当走廊里只剩下棠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才因为站不住而选择了靠到墙上，病房门关紧，就算是把耳朵贴上去，也不可能听得见里面的声音。


    她有一种走到头了的不好预感。


    难过到连心脏都抽搐了好几下。


    蓦地，邬简川从不远处走来，身上带有烟味，看见棠茉在病房外面站着时，有些吃惊，走过去询问道：“你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嗯。”棠茉回应了一声。


    甩了甩脑袋，她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然而都还未将头给抬起来，面前的男人又再一次开口了，“茉茉，你的那个表情是怎么了？就好像分手了一样……其实佛教上常讲究外应这个东西，意思是如果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周围都是发生的不好事情，那就都意味着连上天都是在阻拦你。”


    “也就是说，你和某个人，就算是有缘也无分。”


    棠茉其实挺想翻个白眼的，又不知道该怎么回怼，于是暗戳戳地吼道，“川子，你少说话，否则还是回家去敲你的木鱼吧！”


    —


    病房内，安静了很久。


    棠老爷子一直都不发话，萧政聿便自从走进来，关上了门以后，一直礼貌地站着，还微微垂低下颌。


    终于，他说：“过来坐吧。”


    对于眼前这个轻手轻脚，看上去教养和礼数都极高的男人，棠继华还算是满意的，他一个人用后胳膊肘撑着，缓缓坐得更为笔直了一些。


    沉心思考的那几秒钟，他想了不少事情。


    内心深处，根本不可能不害怕摔倒与死亡，说实话，都还没能看见自己的宝贝孙女步入婚姻的殿堂，没能抱到重孙儿，怎么生命就走到了尽头呢？


    而且他也知道他是拗不过棠茉的，就算孙女现在很听话，但是等他一死，没人再管了，还不是开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甚至因为“压抑”太久，还可能会出现报复性行为。


    想通这个问题以后，棠继华没忍住叹了口气。


    与其最后的结果会变成这样，那他还是趁着自己尚且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来对这个叫做萧政聿的男人把把关吧。


    ——第一次，他的孙女提出分手，他头也不回地选择了出国。


    ——那么这第二次，如果棠茉在他的要挟之下，仍然坚持分手，他的选择又会是什么呢？


    他必须要亲眼见证这场考验的结果到底是什么之后，才能放下心来。


    毕竟彼此都是商人，谁会轻易相信口头合约，哪怕是纸质的，一方离开人世，总会为了崇尚的利益，有漏洞可钻。


    棠继华清了清浑浊的嗓子，声音中存在着一股顽强的穿透力，气场逼人，“我现在还是一点也不满意你，你那会儿和我孙女分手真是干净又利落。”


    “我也很清楚，不管现在我做什么，等我死后，你还是会和棠茉在一起，没有人再拦得住。”


    闻言，萧政聿背脊僵硬了一下，他的坐姿笔挺，不过脑袋始终因为敬重而压得略低一些，语气从容不迫，“棠爷爷，您的要求，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满足。”


    “我不想茉茉和我在一起后，失去她的至亲，我想她结局美满，包括您的身体状况，手术……”


    棠老爷子直接从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


    他是觉得这年轻人态度还挺端正的，不管是不是演出来的，不过他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暂且轮不到这么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的。


    于是继续夺回主导权，出声问道：“我听茉茉说，你现在自己也创了个公司，是在做什么的？”


    萧政聿解释了一番。


    正好是从公司回来的，他身上带着东西，便低声问道：“现在有内部测试版，您要是好奇的话，我给您手机上安装一个，怎么样？”


    “情绪传递？”棠老爷子将眉头皱得很紧。


    虽说他现在仍在位，管理着一家首屈一指的大集团，名下子公司无数，但对于新科技进步方面的东西，到底是比不过脑子活络的年轻人的。


    公司也还未完全转型成功，仍然延续着上世纪成功的风格。


    他犹豫了几秒钟，而后递出自己的手机。


    萧政聿是在发送软件内部安装的链接时，才发现他也收到了一条配对成功的短信通知，点进去瞥了一眼，发现对方名称是【不知名的o-oo】。


    唇角瞬间上扬了起来。


    这确实……挺不知名的，他还真的猜不出来会是谁。


    既然正好获取到了棠茉的数据，他便引用分享到了棠老爷子的账号上，还帮他调大字号，顺带备注了一下。


    “您在情绪这一栏是可以设置特别关注的，例如选择了喜悦，那么当茉茉真的很开心时，手机就会发出声音，提醒您。”


    棠老爷子狐疑地接过，在屏幕上胡乱地点了几下，反问道：“真的有这么神奇？”


    萧政聿低头看了眼数据，实话实说道：“是的，现在软件的综合数据就表明出您的内心很高兴。”


    他似乎不小心说错了话。


    “出去！”棠老爷子有种被看透后的恼羞成怒之感，涨红着脸朝他吼道。


    摸了摸碰灰的鼻子，萧政聿严谨地说道：“还有几个功能，我教会了您，再出去吧。”


    半晌后，才有蚊子叮的响声，简直是非常的勉为其难，“那行吧，就当我支持一下你们小年轻的创业了……”


    —


    棠茉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坐了一会儿之后，收到了司机李叔的短信，要她去一楼的花园里一趟，说有事相谈。


    她看了眼仍然紧闭着的房门，朝着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夜色漆黑深沉，都不见半点微弱的星光。


    只有那急诊中心的红色十字，尤为显眼。


    比起白日，这会儿的气温降低了很多，棠茉一到四面八方都通着风的花园里，就打了个哆嗦，她找到坐在木椅上的司机，低声问道：“李叔，您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李连忙起身，让她也坐。


    黯然伤神的半张脸，都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他缓缓说道：“大小姐，我作为一个中间人，其实是非常支持您的恋情的，我也觉得那位萧先生是个很不错的人。”


    “唉……有些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


    棠茉喉间一哽，主动说道：“李叔，您都已经在棠家工作了几十年了，在我的心里，我早就把您也当成了是家人。所以，您想说什么就说吧。”


    老李瞬间热泪盈眶，“我的意思是，要不您就先假装从了老爷子的意思，和那个男人分手吧。你们都还年轻，未来有数不清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可是……可是老爷他现在的这个身体状况，连医生都说最多已经撑不过三个月了。他不愿意吃药、也不愿意接受做化疗，甚至平时连营养餐都只吃几口……我的心生疼生疼，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啊！”


    棠茉瞬间噤声。


    为了身患癌症都爷爷，她又何尝没有这么想过。


    ——短暂的分开，是为了永远都在一起。


    ——但是这场分开的前提，存在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耽误、不爱、新欢……最后谎言成真。


    兴许是见她沉默了太长的时间，老李有几分愧疚了，猛然回过了神来以后，恨不得扇自个儿几下嘴巴子，“您瞧我可真的是年纪大，也老糊涂了，竟然乱说这些胡话。”


    “大小姐，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是我太自私，一心只为老爷子所剩无几的生命着想，您不该牺牲您的感情的！”


    棠茉抿起了嘴唇，小声地问道，“爷爷真的就这么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没有听清楚的老李反问，“什么？”


    “没什么。”棠茉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气，差点儿就将冷风给全部都呛进了肺里，她压抑住身体内不断涌上来的酸涩情绪，继续说道：“我知道了，您不用自责和我说这些话的，我知道您是真心想为我爷爷好。”


    “然后，爷爷让我明天准时回桑桉报道，我一个人开车回去就行，这边……就全权交给您来照顾和打理了。”


    让连连回答了五六声“好”的李叔，先一步离开之后，棠茉一个人静静地在这座寂静无人的花园里，待了很长时间。


    拿出手机，剩余不到二十格的电量变成了红色，十分刺眼。


    棠茉正好解锁开来时，手机因为来电而震动，那串熟悉的号码，即使不用打备注，她也知道是萧政聿。


    一接通，男人低声问道：“你在哪里？”


    看了眼周围，棠茉注意到了一朵蔫巴掉的野菊花，大概是被草挡住的原因，它长时间晒不到太阳而枯萎了。


    “我在楼下的花园，你来找我吧。”


    棠茉回答了以后，两个人都没有将电话挂断。


    而她则是在心里默默祈祷，手机快一点没有电，自动关机，好让她即使把话说出口了，另一端的男人也不会听见。


    但是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了萧政聿的身影，手机听筒也仍然发出着细微窸窣的电流声。


    天永远都不遂人愿。


    “你就站那儿吧！”


    闻言，萧政聿站定了，他平视前方，不远处就是同样直勾勾地盯紧着他的棠茉。


    还以为是什么新的“小把戏”。


    下一秒钟，电话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同声同言，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道：“萧政聿，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我也不想征求你的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