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灰蒙蒙，经常会下大雨。


    脚下的草坪不易干，踩上去是湿唧唧的触感。


    萧政聿始终低着头，想找一块儿稍微好点的地方，能够让他跪下认错，也不会弄脏了裤子。


    毕竟知情隐瞒这事儿，无论找任何借口，都做得不对，他张了张嘴唇，嗓音压低：“对不起……”


    话音未落，棠茉就出声打断了，“你有什么好和我说对不起的呀，肯定是我爷爷让你这么干的吧？就算不是，也没关系，这个事情本就与你无关。”


    她所指的后悔——是责怪她自己平常不心细，连生了重病的人都看不出来，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的爷爷，仅此而已。


    相爱的人并不是拿来轻易怪罪，好为自己的人生错误开脱的借口。


    这番话不仅让萧政聿停下了准备下跪认错的念头，还让他的心脏都逐渐温暖了起来，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哑声喊道：“茉茉……”


    又想起这些日子所查询的资料，以及联系过的教授医生，轻声说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胃癌通常又被称作为幸运癌，临床上有很多晚期做了全胃切除手术后也成功活下来的例子。”


    “我一定会给你的爷爷找最好最好的医生来动手术的，嗯？”


    棠茉摇了摇头。


    她也懂这些，也自私地想要爷爷像从前那般，继续健健康康地活下去，陪她长大、衰老。


    可是现在是老爷子本人不愿意接受这种较为痛苦的治疗，强硬倔强的性格，是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改变和干预他对于自主生命的选择权的。


    ——这真的很悲哀，进退两难。


    又在夜空下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人出来找她，棠茉也不想再回包厢里去。


    哪怕只是这么百无聊赖地待着，但因为有萧政聿陪在一旁，便不觉得孤独。


    没过一会儿，男人手机自带的系统铃声响了起来，并未隐瞒她，刻意走到别的地方去接电话，直接点了接通键。


    棠茉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


    大概又是工作上的事情，他神情很严肃，说的话也是一大堆算法上的专业性术语，让她听得云里雾里，头疼地想要逃跑。


    然而才刚一站起身，萧政聿就拉住了她，轻轻一使力气，棠茉就跌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他用口型无声说道：“乖，等我一会儿，先别走。”


    棠茉努努嘴，只好被迫继续听着。


    “三测后的数据也达不到最精准值吗？试着把传感器检测反射回来的光线量再缩短01秒钟。”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公司来看看。”


    棠茉都无聊到玩起自己的头发丝儿了，一抬眼，正好萧政聿挂断了通话，眉眼间堆砌满了歉意，低声说道：“茉茉，抱歉，公司有事，我现在就要过去一趟。”


    “那把我也带过去！”棠茉随即说道，两只手还顺势挂到了男人的脖子上，防止他把自己丢下，上扬着尾音撒娇道：“聿聿，你就带我去看看嘛，我一次都没有去过你的公司。”


    萧政聿抿了抿嘴唇。


    怀里坐的小姑娘还伸起三根手指头放到脑袋旁边，信誓旦旦地同他保证，“我一定不会打扰你们工作的，不然我就天打雷……”


    棠茉的毒誓都还没有来得及全部发完。


    蓦地，她的嘴唇就被堵住了。


    男人身上清冷的气息悉数灵活地钻入进了她的体内，慢慢浸润每一寸器官与血液。


    他松开一点以后，勾起唇角，笑着说道：“宝贝，你可以尽情地打扰我的，我很想被你打扰。”


    —


    萧政聿的公司开在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整栋高宽的大厦都由玻璃建成，银辉色的月光打在上面，斑驳的光影静静流淌。


    公司目前还处于放假之中，所以人不多，只有几个程序员主动回来加班，因为说在家里反正也是一个人，还不如来工作赚钱。


    看着他们逐渐反光的脑袋，棠茉站在萧政聿的身后，一只手揪紧他西装的下摆，很郑重地为这种敬业的工作态度而“嗯”了一声。


    萧政聿失笑，揉了揉她的头顶，“你在嗯什么东西？”


    “随便去逛逛吧，我先去一趟技术部，晚点再上来找你，好吗？”


    “好！”棠茉笑容灿烂，“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的。”


    她独自一人去了茶水间，随手拿起了一颗牛奶味的巧克力吃，一转头才发现有个半扎起鲻鱼头的女生正在泡咖啡喝。


    黑色背心，黑色工装裤，左边眉毛尾巴上还打了一个银色的钉子，特别特别酷。


    看见她后，这个女生“哇”了一声，当即问道：“你一定就是我们萧总喜欢的那个女生了吧？”


    “何以见得？”棠茉反问，还收下了一杯对方递过的热咖啡。


    女生一边帮她，往她的杯子里挤白色炼乳，一边洒脱地回答道：“就有一次开会，我们萧总投屏他的手机，锁屏界面就很正常，是系统自带的大海壁纸。”


    “结果一解锁，里面的壁纸全部都是你的照片！而且据我观察吧，这些照片，尤其是你穿校服的时候，还都是偷拍的角度，他一定暗恋你很久了。”


    棠茉被说到有些脸颊泛红。


    不过这个女生是真的很畅谈，“而且那次会议还是全体大会，还有几个合作方的公司一起来参加呢。不过萧总还真的挺处变不惊，愣是完美地讲完了所有会议内容，丝毫不受影响。”


    喝了一口热咖啡，棠茉还是觉得有些发苦。


    她偷偷摸摸地吐了一下舌头。


    “噗通——”


    下一秒钟，一颗白色方糖被丢入了陶瓷杯里。


    女生往后一靠，挑着眉对她说道：“对了，你想不想试试我们最近在研发的东西？情感传递有没有听说过？”


    棠茉疯狂点头。


    她不是捧场，是真的很想玩。


    随即这个女生就通过一个链接，在她的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尚未命名的软件，不过软件的图标已经有了，是一朵用简单几笔勾勒出来的茉莉花。


    很漂亮。


    那个女生见她一直在盯着看，解释道：“这是我们萧总两年前就亲自设计的……你觉得怎么样？虽然被我们很多人匿名投票说有点太简单、太老年人风格了。”


    “但是他还是很坚持使用。”


    棠茉腼腆的抿唇笑了笑，并未回答。


    总体的数据库里已经有萧政聿的信息了，女生“啪嗒啪嗒”在电脑键盘上一阵输入，把他的设置权限打开，共享到了棠茉的手机上。


    连接装置则是个很精细小巧的小圆环，落下的光影也是那多简笔茉莉花的图案。


    “你把这个戴在身上就可以监测自己的健康数据了，然后打开手机上刚才下载的那个app，里面可以查看，也可以在配对界面找到我们萧总的数据。”


    棠茉点点头，软件内的设计干净明了，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存在，想必也是为了方便老年人群体，不想他们不会操作。


    点开了配对栏以后，棠茉找到了萧政聿的名字，还可以点击旁边的小画笔，选择更改备注，她笑着输入了【聿聿】两个字。


    体征监测显示对方状态与情绪都很平静。


    她研究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萧政聿回办公室的声音以后，才舍得放下手机，塞进口袋里，然后也走了进去。


    黑色办公桌前的男人正皱着眉头翻阅着文件，听到动静声，他抬起头，一看到是棠茉，随即勾起了唇角。


    棠茉也没说她下载了app的事情。


    在男人的眼神示意之下，又坐到了他的腿上，正好口袋里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时，直接丢到了桌子上去。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她爷爷找人打来的电话，为了催她回家，或者是继续回去相亲。


    她挺烦躁的，所以不愿意接。


    等铃声自动暂停了以后，才叹了口气说道：“还好马上就可以回桑桉上班了，山高水远，爷爷也管不到我……但是他的病，我又很放不下心，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该不该回去了。”


    “人类都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到底为什么又要生病呢……”


    棠茉其实不太愿意把自己的负面情绪表现出来，从而感染到其他人，害不相关的人也因为她而变得心情不好的。


    但是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她偏偏又什么都藏不住，总是忍不住想要全部说出来，然后让他来帮自己出谋划策。


    之于她，萧政聿也总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问题，“你是觉得劝爷爷接受痛苦的化疗和手术，让他靠成功率存活，太自私了，对吗？”


    “但是茉茉，去对抗痛苦，这本质上并不是一种错误。我知道你很想尊重你爷爷的选择权，我也知道你很委屈。”


    光是听到这里，棠茉就有点想掉眼泪了，“我也知道那些化疗会非常非常难受，可能还有不成功的风险在，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爷爷，他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了，从小就是……”


    话音未落，萧政聿就紧紧地拥抱紧了她。


    仿佛要揉进骨头里一样。


    棠茉很喜欢这种感觉，然而刚想伸出手臂回抱之时，她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萧政聿拿起，递给了她，低声说道：“接吧，这次是你爷爷亲自打来的电话。”


    “好。”棠茉小声答应，慢慢吞吞地滑动了一下屏幕，她正酝酿着要怎么解释“不辞而别”的事情时，电话里响起的却是司机老李的嗓音。


    十分慌里慌张，都快破音了，“大小姐，不好了！老爷子晕倒，脑袋还撞到了，现在在医院里，你人在哪里呢？”


    棠茉失声，手上的力气也瞬间全部消失，导致手机“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