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根银色细丝从天空中哗啦啦倾泻下来。


    “轰隆隆——”，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彻底划破了黑色的夜幕，闪电让一切泥泞暴露了出来。


    萧政聿降下车窗，雨水随即飘进了车内。


    穿着黑色雨披的人拎起了手中的电筒，照在自己的脸上，他大声说道：“请问您是萧先生吧？我是棠家的司机，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副驾驶的车门锁很快弹起，车内的冷空调则是被关闭了。


    老李扔掉雨伞，脱下了湿漉漉的雨披之后才坐上车，然而雨还是太大了，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潮湿，怕一坐上去之后会弄脏真皮的车椅，而想道歉。


    下一秒，一旁的男人给他递了条干净的毛巾，低声说道：“没关系的，你那边的手套箱里还有抽纸可以用。”


    “哎！”老李接下，擦了擦脖子上滑落的水珠，有感而发：“怪不得大小姐总说您人很好，确实啊……”


    他没来棠家之前，以前也服侍过其他有钱人。


    帮忙撑伞时，因为靠得太近，还被主人家捂着鼻子嫌弃过身上淋湿的味道难闻，然后那人就自己撑了伞回家，把他光溜溜地“抛弃”在大雨中。


    这一行，似乎所谓的底层根本就不配谈“尊重”这个词语的。


    萧政聿没有说什么，反问道：“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司机老李这一次出门，是瞒着家里所有人的，他也不好待太长时间，所以敞开了回答道：“我知道您是棠老爷子病情的知情者之一，所以哪怕是为了我们大小姐，也想把一些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你听。”


    车内开了一盏橙黄色的阅读灯。


    不知道为什么，萧政聿下意识的正经严肃了起来，坐姿连背部都是挺得笔直的。


    专心地听着这位“不速之客”说话，“我们老爷是真的宝贝他的这个大孙女啊，不管是谁说一句话，哪怕只是影射孙子比孙女好，他都要翻脸不认人的。”


    “我们大小姐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有次她和一个男同学打架，老爷子直接中断价值几个亿的合作项目会，亲自赶到了幼儿园里……虽然最后那老师说，是我们大小姐先动的手。”


    听到这儿，萧政聿没忍住上扬了几分唇角。


    老李也觉得好笑，语气遂稍微轻松了一些，“我和你说这些话也没有别的意思的，就是想告诉你老爷子真的很爱他的这个孙女。”


    “所以，他并不是不满意你。事实上，今天我们大小姐无论和哪个男人谈恋爱，他都不会满意的——因为担忧。”


    萧政聿“嗯”了一声。


    耳边声音再次响起，“像你之前还已经和我们大小姐分手过一次了，那次你没有非常坚定地选择我们大小姐，这在老爷子心里就是根刺，恐怕你是真的很难过他的那关。”


    萧政聿心脏都隐隐刺痛了一下。


    “所以之前茉茉和我提分手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抿紧了嘴唇，都没有继续往下说的勇气了。


    老李知晓全部，“是我们老爷干预的，他的意思是想让你接手整个棠氏，当然最大的股权还是由我们大小姐掌控。”


    “大概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保他未来的孙女婿无论如何都不会欺负、亏待我们大小姐一分一厘。”


    萧政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心口一震。


    “但是我们大小姐，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同意，她坚决要维护你的梦想，说你也有自己的独立人生。”


    萧政聿顿感呼吸发凉。


    他想的是，为了棠茉，不管什么要求，他都可以无条件接受的。


    但是这位也算是看着棠茉从小长大的叔叔，却以看穿了一切的口吻，反过来劝他，“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妥协，我们大小姐在为你而抗争，她绝对不会让你委曲求全的。”


    最后老李下车，讲的两句话尤为清晰。


    ——“所以就把这当成是一场爱情的考验吧，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放开我们大小姐的手。”


    ——“她很爱你，她对待感情永远都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萧政聿把头在方向盘上靠了一会儿，有股无力感，暴雨砸窗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也在内心痉挛的比较之下，化为一种寂静。


    他好像对不起棠茉，很多很多东西。


    也从来都不清楚，她在过去的六年间里，竟然一个人扛下了那么多。


    —


    萧政聿重新开车回家，速度很慢。


    不过几十公里的距离，另一边却仿佛是其他世界，没有下过一滴雨，连地面都是干的。


    车子停进了车库以后，智能灯光自动亮起了，但是他却不想下车，深沉地思考着。


    蓦地，手机铃声大作。


    虽然来电号码并没有备注，但是一连串相同嚣张的数字，根本就不难猜出来是谁。


    果不其然，一接通，苍老却有力的嗓音就透过电流声传了过来，单刀直入地自我介绍道：“是我，棠茉的爷爷。”


    棠继华在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情况下，又不愿意吃那些劳什子的安眠药，便打了这通电话，都不等对面回答，又继续说道：“我已经和棠茉说过了。”


    “她一定会和你分手的，如果最后真的不同意，那我就送她出国，只要我还在世一天，你们两个人就别想要在一起。”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能看好的孙女婿。”


    这些话他都尽量遮掩着说了，但事实上也不会太好听到哪里去。


    棠继华是不打算考虑这个未来不可能相干之人的情绪的。


    说完之后，他也信誓旦旦地认为，这个在他眼中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傻小子一定会顺承，不敢反抗。


    ——六年前，他不就是这么为他自己的人生而选择的么。


    所以，电话也没有急着挂断。


    约莫过去了无声漫长的四五秒钟，萧政聿忽然开口说话了，语气很是坚定不移，且不卑不亢，“那您看好的孙女婿是哪样的？”


    棠继华一愣，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反问。


    而且，并未到此就结束。


    萧政聿捏紧了手机，一字一顿地说道：“您对我的一切不满与要求，我都会改正和做到的，所以请您不要拆散我和棠茉。”


    “爷爷，是我的人生不能没有茉茉。”


    听到这里，棠继华都想扔手机砸墙了。


    他有种给自己心里找不愉快的感觉，所以一句话都没再说，恶狠狠地挂断了。


    然后躺在床上，更是辗转反侧。


    这个姓萧的臭小子刚才是叫他什么来着？


    ——竟然也叫爷爷。


    他个臭不要脸的自来熟！


    既然生命里缺茉的话，那打明早儿，他出钱，买下整座京城连同隔壁两个省内的所有茉莉花，都给他大卡车送去好了。


    看他以后还说不说这么肉麻兮兮的话。


    因为挂完电话之后才想到这句绝佳却没能有机会说出口的回复，棠老爷子从而失眠了将近大半个晚上。


    眼睛都闭上不一下。


    ——他是真的很恨很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