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里，棠茉感受到了窒息。


    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紧紧攥住了，疼痛感流淌到血液里，蔓延至全身。


    她深呼吸了很长一口气，强壮镇定地询问道：“为什么要永远留在这里，是因为我和你提了复合吗？”


    这不符合她一切的预期。


    良久之后，面前的男人才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不是，在你还没有来这里之前，我就做好了这个决定。”


    看着他继续沿着田埂边行走。


    棠茉揪住了自己上衣的衣摆，直到手心都快要出汗了，才大声朝着那个背影喊道：“那如果我说，我也愿意为了你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呢？”


    萧政聿的身形明显怔住，缓缓侧过身，安静了好几秒钟，才压低嗓音回答道：“茉茉，你的人生不应该为任何人做决定。”


    ——叫小名，一定是真心话。


    他倒退几步，又一次拉过了她的手，略感到了僵硬，却也是直接选择了忽视，为了尽快带过这一话题而轻启薄唇，“好了，我现在带你去见在这桑桉，第一个让我感到了幸福的人吧。”


    —


    就在那收废品的小平房后面，整个村子的最西边。也是一栋徒手用黄泥堆砌起来的老房子，灰色墙面都已鼓起脱皮，屋顶有的地方则是都透光了。


    门口的两块小土地上种了点香葱，绿油油的。


    棠茉小心翼翼地跟在萧政聿身后，走近了才发现木门前面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真的很瘦，褶皱的皮肤几乎是完全粘在骨头上的。


    好像在中午视频的那几分钟里，匆匆闪过她的一个画面。


    老人家身后还有一个肥嘟嘟的中年女人站着，面容和善可亲，正拿着一把剃刀帮忙理发，看见他们后率先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萧政聿礼貌点头，对着老人家喊了一声：“太奶奶。”


    棠茉也喊，虽然对着屋子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不过见男人走进了厨房，便也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声，萧政聿先暂停了准备洗菜的动作，转头问道：“今晚留在这里吃饭，我做，可以么？”


    “嗯。”


    也象征性地掰了几个豆角，棠茉好奇地问道：“那外面的两个人都是谁呀，那个老奶奶今年几岁了，她看起来真的好有岁月感。”


    男人站在水池前的身影高大凌厉。


    闻言，宽厚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回答道：“老太太姓高，今年102岁了，外面那位是村政府里的社工吧，每个月会定期上门来给她洗澡理发。”


    棠茉震惊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好像不久前她在医院里也听到过？


    “她年轻的时候生了6男1女，老了却是一个人住，我晚上如果没事，经常会过来坐一会儿，顺便做顿简单的晚餐。”


    “那她的那些子女呢？”棠茉不禁皱起了眉头反问道。


    萧政聿这会儿转身看向了她，眉眼里刻满了清冷，连嗓音都沉重：“死的死，走的走，分家的分家，老太太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口木棺材，他们不图也就不来看望。”


    说实话，这是棠茉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世界上的第二种“亲情”，和她与她的爷爷完全不同。


    有些唏嘘，又有些心酸。


    不过她还有更想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让你感到了幸福？”


    男人这次没再回答。


    恰好那社工热情的大嗓门传到了厨房，“高奶奶的头发剪好了，我还赶着去下一家，就先走啦！”


    萧政聿又回头，“别在厨房了，一股油烟味，你出去陪陪老太太吧。”


    年轻时，这位老人家并不是桑桉本地人，那会儿躲避战争，常年周转了不少城市，会讲很多地方的方言，也会讲上一些普通话。


    棠茉对上她因年老才浑浊的眼睛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又是找着水杯又是找着热水瓶，想给她倒点水喝。


    老人家却一摆手，指指身旁的小板凳，示意她坐下，然后主动攀谈了起来，问了她许多家庭情况后，虚气说道：“既你家里是从商的，那便好好听长辈的话吧，不像这村里的孩子，父母倘若做农活，一定不能顺了他们的意。”


    “但这富贵家庭的孩子也有不好，我看得出你心地善良，只要花钱不大手大脚的，日后一定是节节高升的好日子。”


    实则棠茉这会儿的脑袋里还都是在来之前的路上，萧政聿所说的那些话──他打算永远留在桑桉这个百无所成的小地方。


    所以回答老人家的话时，有些迟钝了。


    高老太太会心一笑，摸着膝盖上的毡毛毯，缓缓问道：“你喜欢小聿那孩子，为什么？”


    为什么？


    棠茉愣住了，似乎从来都没正儿八经地思考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包括这次萧政聿一直问她为什么想要复合，她也是回答不上来。


    ——总觉得，他就是该属于她的，不能被其他任何人抢走而已。


    门外十几米开外的农田上，仍然是成片金黄金黄的麦子，有些早已因为成熟饱满而垂下了麦芒，却要等到大片都是如此之时，才能被收割。


    “这门口的田不就是的么。”老太太忽然出声，“本来都已荒废了快要十来年，就是去年，有一个人来下了种子之后，第二天来了十几个人争着抢着要田。”


    “小姑娘，人生也是这样的啊。”


    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句话亦或是哪个字眼，蓦地让棠茉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清醒感，她像门口的麦子一样低下了头，失笑起来。


    怪不得萧政聿会说，这位老奶奶是让他感到了幸福的人。


    看得也太透彻，一眼见底了。


    继续陪坐了一会儿，棠茉起身走到了厨房，锅里炖了很长时间的的鸡汤，香味很浓。


    她背过手，在男人转身看她的那一刻，笑着说道：“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我不会为了你永远留在桑桉的。我觉得这里并不适合我。”


    萧政聿点头，僵硬地“嗯”了一声。


    似乎没想到这个话题会这么快又有了下文。


    “你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对你死缠烂打。”面前的小姑娘淡淡地说着，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稳重，“就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了我们，曾经努力到了哪一步。”


    他的心脏似乎漏了一拍。


    棠茉抿了抿快要粘在一起的干涸嘴唇，以一种释怀的心态说道：“我放弃了，我们还是继续做朋友吧，你不喜欢，陌生人也行。直到我离开桑桉的那一天起。”


    “我也真心觉得你不要选择永远留在这里，萧政聿，从上高中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在未来一定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的，无论在哪个领域里都会闪闪发光。”


    “一切都是——只要你想。”


    也，从来都是。


    半晌后，棠茉才听到身前的男人哑着嗓子，回答了一声：“好。”


    不知道是应了哪句，或者是两句都一起应了。


    她点点头，往厨房外面走去，“我不想留在这里吃晚餐，我先走了。”


    狠话她也会说的。


    一直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