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1）班。


    棠茉一走进教室里就懵圈了，铺天盖地的吵闹声里还夹杂着小孩的各种鬼哭狼嚎声，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了下耳朵，也无济于事。


    周遭也没有人注意陌生的她的到来。


    定睛一看后，棠茉发现今天带新学生来报道的很多家长都年纪大了，少数有几位较为年轻的父母，甚至还有的孩子是自己一个人走来的，身边连大人的陪同都没有。


    蓦地，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看，有老师来了！”


    紧接着不少家长冲到了讲台上，将棠茉给包围住，左一句右一句，毫无章法地喊着：“老师，这个学校真的免学费吗，我们是隔壁镇上来的，今天也能报名吗？”


    “那这里的午饭怎么样啊？我娃娃对南瓜和菠菜过敏，能不能中午单独给他开个小灶？”


    “老师，我家小孩申请早两个小时放学，他要回家干农活的，你记一下……”


    棠茉根本就应付不过来，因为一直回答不上这些问题，也不知道谁有意还是无意的，还上手推了她一下。


    后背都蹭到黑板了。


    “老师，你叫什么？”


    终于有个棠茉能回答上的问题，她立即开口说道：“我姓棠！”


    那大妈额头上都落下了三根黑线，“不是，我是问你教什么的。”


    “我负责教音乐。”


    就在喧嚣声快要冲破天花板时，“咔嚓”一声，横向推动式的教室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次。


    坐在讲台下的一位短发羊毛卷阿姨招手喊道：“吉吉爸爸，这里，吉吉坐在这里呢！”


    棠茉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走进来的人原来是萧政聿，他也在看她，薄唇抿紧着，眼眸淡然。


    围在讲台上的家长走下去了很多。


    棠茉稍显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角。


    下一秒钟，男人刻意从她的身边走过，擦着她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嗓音，低哑地说道：“你头发乱了。”


    而后大步离开讲台，背影清冷挺拔。


    直到坐到了那个穿着小恐龙印花短袖的男孩旁边，嘴角处才扬起几分笑意。


    小男孩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进棠茉的耳朵里，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爸爸，你终于来啦！”


    棠茉重新捆了一下头发。


    站在讲台上，被底下一群小孩和家长盯着时，竟然有些惶恐与仓促，她以前可是在全校做过英文演讲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萧政聿坐在了下面，当观众，而不是站在她的身后，当拥护者。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棠茉准备做自我介绍，“大家好……”


    轻轻的三个字很快淹没在讲台之下。


    根本没有人听见。


    “砰砰！”教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两声。


    棠茉转头看去，发现是那位叫做葛逐风的数学老师正在招手喊她，她仿佛是看见了救星，立马拔腿走出去。


    不顾身后的视线。


    葛逐风跑了不少路，气喘吁吁地递来了一袋小红花的贴纸，他解释道：“这是方老师让我送来给你的，她说奖励贴花这招对一年级的小学生特别管用。”


    “哇，麻烦帮我谢谢方老师！”棠茉感动地收下了，继而又抬头对面前的男人说道：“也谢谢你。”


    她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葛逐风说道：“客气啥啊，加油，我们的小棠老师！”


    见他还扮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出来鼓励自己，棠茉没忍住笑意，连身体都在轻轻颤抖着。


    教室内，后排。


    魏吉吉顺着坐在他身旁，萧政聿的视线，也偷偷地看向了窗外，那个笑得很开心的音乐老师，他还记得。


    爸爸那天晚上背她了。


    可是爸爸现在的表情却很凶的样子，是他在做错了事情之后，会出现的。


    于是魏吉吉小声地问道：“爸爸，你现在是不太开心吗？”


    “嗯？”萧政聿闻言，收敛起了最后一道视线，转头低下，温柔地回答道：“没有啊。”


    一旁的羊毛卷阿姨不想理自己生的那个调皮捣蛋的二胎混世魔王，听到父子俩的对话之后，打趣道：“我们吉吉有了爸爸以后，才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啊。”


    魏吉吉腼腆地笑了笑。


    再一次走进一年级（1）班的教室，棠茉胸有成竹了很多，好像她的脑门上也贴了一朵小红花，“同学们都坐好，最安静的小朋友可以得到一个小贴纸噢！”


    话音刚落，教室内瞬间安静了不少。


    家长也不想丢了面子，开始管教了起来。


    棠茉这才得以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按照季筱璐交给她的文件夹，照着上面的流程，宣读一些新生开学的注意事项。


    只是思绪很难集中，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去盯着倒数第二排，那个坐在萧政聿旁边的小男孩子。


    五官看着确实一丁点都和萧政聿不像。


    可是却有认识的人直接称呼他为“吉吉爸爸”。


    与此同时，魏吉吉也注意到了讲台上的这个年轻女老师，总是在看他，他皱了皱短短的两截眉毛，侧过身说道：“爸爸，这个老师为什么总在看吉吉呀？”


    萧政聿垂头，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低声解释道：“是因为我们吉吉长得帅。”


    他刚说完，魏吉吉就毫不掩饰地问：“那她是爸爸的女朋友吗？”


    这话不由让萧政聿失笑，嗓音都变得磁性了起来：“吉吉这么小就已经懂这些了？”


    魏吉吉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嗯！是阿婆告诉吉吉的，说爸爸已经到了要和女朋友结婚的年龄，爸爸的女朋友就是吉吉未来的妈妈。”


    “一年级的同学们除了要培养出良好的习惯以外，时间观念也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早晨上学，一定不可以迟到。”


    她的声音很好听。


    即使读的内容再枯燥，也能入心。


    靠在椅背上，萧政聿慢慢地抬起了头。


    红色的卷发衬得她的皮肤更白皙了，今天没再穿裙子，淡蓝色的针织衫，领口有一些卷边，耳钉是两只很小的银色蝴蝶结。


    一条手臂撑在讲台上，压着教案，嫩得像截白藕。


    瘦得挺凹凸有致。


    到底还是长大了不少的。


    萧政聿挑了挑眉，敛起眼底的光芒之后，他忽然问道：“那吉吉想要这个老师做你的妈妈么？”


    只是一句开玩笑罢了。


    然而这小家伙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不假思索且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要，吉吉不要！”


    魏吉吉咬紧了下嘴唇。


    他谁都不要，因为这些人都会抢走他的爸爸！


    棠茉口干舌燥地将一整面a4纸上的内容全部都读完了，然后就是让家长们离场，小孩子留下来一起简单地打扫一下教室的卫生。


    结果还是有不少家长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各自小孩的情况，棠茉能记住的都尽量记下了，不过她也并非是正式班主任，都等以后交给季筱璐处理。


    教室后门，萧政聿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然而还没有走到校门口，就被学校的一位保安给拦了下来，彼此也都打过几个照面，对方朝他说道：“小聿，那教学楼二楼卫生间的水管好像又不太好了，不然你帮忙先上去瞧一眼啊？毕竟今天学校里就全是孩子了嘛，要是不小心弄湿衣服，感冒了就不好了。”


    “行。”萧政聿也没推脱，又转身往回走。


    他在桑桉也没有干一份具体的工作，都是哪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去帮一下的。


    班级里，会打扫卫生的小孩还是很多的，尤其是几个女孩子，手脚特别的麻利。


    但棠茉看到了之后，偏偏有点难以言说的难过感，她本人也没闲着，脱掉了高跟鞋后，爬上课桌用抹布去擦天花板上的吊扇。


    毕竟这群小鬼头里，就属她这个成年人最高，可以够的到了。


    所以说有些活儿，她并不是不会干，只不过从小就有人帮忙，高中逃学唯一惹得爷爷生气的那一次，附属卡也是全部都被停掉，但那会儿又有萧政聿帮她处理一切事情。


    连再小的家务活都是。


    擦完了几个风扇叶子，棠茉又拿过一个瘦小女孩手中的巨大拖把，走去卫生间里清洗，她在走廊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是萧政聿的那个儿子！


    由于不知道小家伙的名字，棠茉随口喊了几声都徒劳无益，又突然想起他的小名是叫吉吉，于是立马大声地喊道：“喂！吉吉！”


    果不其然，小男孩停住了继续向前走的步伐。


    转过头，他的表情并不是特别好看，甚至带有一种对陌生人的谨慎与轻微的敌意，反问道：“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姓魏，是我的爸爸告诉你的吗？”


    “什么？”棠茉听得真是一头雾水。


    花了很长的时间，她才把刚才喊的那声“喂”与“魏”这个姓氏重合，忽然眉梢一喜，半蹲下身子说道：“原来你是姓魏呀，这是跟谁姓的？”


    虽然并没有明着直接询问。


    但想打听这孩子到底是否是萧政聿亲生的意图，有些过于明显了。


    殊不知，这也正是魏吉吉心里的一根刺，他当即就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小脸蛋上满脸写满了不开心的神色。


    “啊啊啊──你来追我啊──”


    走廊不远处，突然间快速跑来了一个正和后面的小伙伴追逐打闹的男生，应该是高年级一点的，块头不小。


    走廊地面因为一群打水的小孩子弄湿过的原因，很滑。


    棠茉眼看着那个正在奔跑的小男孩就要在她的身边摔倒时，下意识地扔了手里拿着的拖把，然后去接那个男孩子。


    倒也确确实实接到了。


    不过肋骨被撞了一下，疼得差点儿有眼泪掉出来。


    “老……老师……对不起！”小男孩得知自己做错了事情，很惊恐地道着歉。


    棠茉捂了一下疼痛的骨头，随即喜笑颜开：“没事的呀，不过在学校走廊里不可以乱跑噢，这里地上都是水很滑，你们可以去操场上玩。”


    等这个男孩子走后。


    棠茉才注意到她刚才下意识松开的拖把，不慎磕到了魏吉吉的脑门上，大概是很重的一道力度，小家伙光洁的额头上都起出一个又红又肿的包了。


    她停顿在原地，满是歉意：“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打到你的，吉吉，你没事儿吧？”


    魏吉吉没什么反应，用双手捂着脑门。


    蓦地，后方传来了一道很熟悉的男声，喊道：“吉吉？”


    刚修好水管的萧政聿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的棠茉，以及她身前的小孩子。


    魏吉吉在听到这道声音之后，突然扯拉着嗓门嚎啕大哭，他转头跑向萧政聿，抱着他的双腿，呜啦呜啦地喊道：“爸爸，这个老师她打吉吉！”


    棠茉张嘴，喉咙口却卡顿了。


    解释的话全部慢半拍。


    只察觉到男人投过来的视线带满了冷意，泛着刀刃般的锋芒，盯得她心脏都一抽一抽的开始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