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韩侍君百毒不侵

作品:《长宁

    舟首轻扣一声到了岸,萧嫱率先跳了下来,阿晚急忙放下竹竿拿起遮阳扇跟着萧嫱大步流星的向一座华丽的殿宇走去。


    殿宇流光溢彩,琉璃作瓦,绘彩朱墙,檀香飞檐,青瓦浮窗,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芙蓉涧”。


    寝殿内檀木为梁,玉璧为灯,珍珠为帘,范金为柱,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金线镶珠牡丹花,仿若云山幻海下的人间富贵花。榻上设着青石玉枕,铺着软纨蚕冰簟。殿中玉璧上镶嵌多颗夜明珠,映得大殿明亮。地铺蓝田暖玉,赤足也温润。凿地为牡丹,细腻也玲珑。


    见萧嫱走了进来,侍女小厮们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福身道:“殿下。”


    萧嫱一概没理,径直脱了丝屐,踩着蓝田暖玉走进屋内。


    将至沉香木阔床边时,透过隔帘看见一人立在床边,想必是甲大壮,萧嫱便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众人道:“喏。”便都退了出去。


    萧嫱掀帘而入,水晶珠子劈啪作响,她唤道:“大壮?”


    甲大壮双手抱拳,拱了一拱,道:“属下在。”


    萧嫱瞥了眼床上,道:“人带回来啦?”


    甲大壮点了点头,道:“对,这小子命硬得很,刚刚我看了看他的伤口,几十道刀伤啊,虽说只是些皮肉之苦,却也够呛,看着伤口都泛了白皱巴巴的,他肯定在水里泡了许久,伤口迟迟不好,有些还化了脓,他这么个小身板,能撑到现在还有气息已是不易,真不知道他是有多深的执念才能撑到现在还没断气的。”


    “嗯,真汉子,有血性。”萧嫱随口敷衍道。


    萧嫱坐至床边掀开罗帐,玄衣的少年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唇抿得死死的,白皙的脸蛋上沾了淤泥,有些脏污,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风姿绰约,剑眉,挺鼻,薄唇,完美的下颚线,鼻尖处有一颗颜色极淡的小痣,可爱极了。


    萧嫱没出息的吞了吞口水,道:“阿晚。”


    阿晚应道:“怎么了公主?”


    萧嫱道:“他适合做我的男人。”


    阿晚:……


    甲大壮:……


    阿晚怕自家公主又兽性大发,急忙道:“公主,人还没好利索呢,您忍忍啊,等他好利索了,阿晚一定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送到您身边服侍您。”


    萧嫱撇嘴,道:“我就说说而已,真正的美人是用来观赏的不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阿晚忙道:“殿下说得对。”


    萧嫱又瞥了这少年一眼,道:“甲大壮,把人给我收拾干净,别搞脏了我的床。再上点儿药,他好利索了我才好收利息。”


    “喏。”甲大壮应道。


    萧嫱没事做,就在寝殿里到处瞎逛,忽然看见了挂在壁上的那张紫檀流光琴,琴身通体呈紫黑色,绘着玉白的花纹,琴弦用的是上好的江南蚕丝弦,样式简洁大气价格却奢侈无比,是一方好物。


    萧嫱将琴取下递给阿晚,道:“你去将它送给大哥哥吧。”


    阿晚领了琴,福身告退了。


    “殿下!”一个蓝衣丫头站在芙蓉涧门口焦急唤道,整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嫱一记眼刀过去,沉声喝道:“小声点儿!”说罢疾步走了出去。


    婢子颤了一下,乖乖的闭上了嘴,待到萧嫱走了出来,再轻声禀报,道:“殿下,韩侍君得知您今晚召他侍寝急的自尽,已经被奴们救下来了,但现在仍在寻死觅活,情况不是很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萧嫱并不是很在意韩侨城的死活,她望了眼床榻上的那个人,少年没有转醒的迹象,还在睡着,左右等着也是无聊,思及至此,萧嫱道:“走吧,去看看。”


    玉足挤进丝屐,跟着蓝衣丫头走了出去。


    梦里,铁马冰河,血染河山,死尸成堆,空气里飘散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整个天地仿佛坠入了阿鼻地狱,残垣断壁,血流成河,贺祈的银甲上血迹斑驳,他站在高大的朱红色城墙上悲怆的看着底下的厮杀不断,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长缨枪的红穗子随风飘扬,枪头染血,泛着刺目的红,亦如这城墙下的修罗场。


    厮杀与怒吼交错,刀枪剑戟破肉声清晰可闻,贺祈眼角泛红,将红缨枪紧握,骨节都泛着白,他想阻止,想嘶吼出声,可他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冷眼观看这下面发生的血腥杀戮。


    城墙下有两个金衣铠甲的青年手持兵器正在打斗,二人衣袍皆染血,脸上也溅了些许血迹,有些狼狈。


    忽的,其中一人一个大意,让另一人得了先机,毫不犹豫的往他腹上狠命捅了一刀,顿时铠甲破裂,鲜血如注喷涌而出,他体力渐渐不支,只好捂着腹部单膝跪地不停呕血,另一人立马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道:“大哥,你输了。”


    贺溶侧头猛吐一口血,冷笑着抹了抹嘴道:“那可未必,二弟是不是得意太早了?”说罢越身而起,提剑直逼贺穆命门,他受了重伤,速度跟力道自是落于下风的,贺穆急急后退,提刀一挥,径直砍断了贺溶的剑,又上前狠踹了贺溶一脚,好死不死踹在有伤的腹部,只见贺溶痛哼一声,又捂着腹部单膝下跪,刚刚耗尽了他剩余的力气,现在是刀俎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贺穆又将刀架在他脖子处,道:“大哥,别做挣扎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容易心软,你降,我便放过你,封你一个安乐王,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妻妾成群,你若不降,那就休怪弟弟薄情了,我会亲自送你去见大嫂。”


    贺溶啐了他一口,目光阴鸷:“我呸!贺穆你个狗贼,你会那么好心?安乐王?你怕是想让我安乐死吧!”


    贺穆看着他,道:“大哥的意思是,不降?”


    贺溶咬紧牙关,往外蹦出两个字:“不降!”


    贺穆哈哈大笑,旋即变了脸色,阴森又薄凉,道:“大哥真是好血性,可惜了你这铮铮的铁骨,其实你降与不降弟弟都不能留你。”


    贺溶知道死期将至,索性一闭上眼,道:“自古成王败寇,今日我死了,下辈子又是一条好汉,可是贺穆,你若是当皇帝,你绝不会是一个明君,今日死了贺溶,明日还会有千万个贺溶从这大梁的角角落落里站出来,总有一天我们会杀了你这个杀兄弑父的畜生!”


    贺穆不怒反笑,俯身至他耳边,道:“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弑父?那个老东西确实是我毒死的没错,可是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老东西喝的茶里除了我的鹤顶红还有你的断魂散吗?他就算不是被我弄死的,迟早也得死在你手里,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这里跟我演什么演,嗯,大哥?”


    贺溶哆嗦着双唇不肯出声。


    刀锋移至贺溶脖颈,下一刻贺穆用力一划,鲜血喷涌而出,在后面的铠甲上开出大朵大朵的血花,贺溶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血越流越多,汇泽成河,冲刷着他膝下的黄土漫漫。


    贺穆后退几步,贺溶没了支撑点倒在了地上,一副濒死的模样,贺穆的刀锋滴着血,他舔了舔嘴角,道:“皇兄一路走好。”


    贺溶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天地归于沉寂。


    贺祈看着贺溶如一朵即将枯萎的鲜花,慢慢凋零直至死亡,被尘埃掩埋,化为黄土。他目眦欲裂,努力挣脱这无形的枷锁,嘶吼出声:“大哥!”


    贺穆立于城墙之下,宛如一尊玉面修罗,他缓缓扭头,冲着城墙上的贺祈微微一笑,道:“三弟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贺祈看着他,嗫嚅道:“二哥……”


    忽的贺祈颈间一痛,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软倒在地上,红缨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似乎听见有个人悲恸的道:“三殿下,为了大梁,你一定要活下去……”


    是谁?


    贺祈皱眉,他努力想睁开双眼瞧一瞧,可他太累了,身心俱疲拽着他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松乔楼。


    “韩侨城,你又给本宫玩什么花样?”


    萧嫱大步流星地走至松乔楼里,楼里的侍仆们连忙行礼。


    萧嫱动作粗暴地掀开内寝与外室之间的水晶珠帘,珠帘开合,劈啪作响。


    她霸气的一甩大红广袖坐至沉香雕花木床边,眼神阴冷的看着床上面容苍白的男人。


    男人生得一副好皮相,凤眉窄眼,肤色冷白,一张唇毫无血色,有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韩侨城自幼身子骨不好,身形单薄,幼学以前日日以老参汤吊着身体才强健了一点,他虽不能习武,但琴棋书画却是无一不精,比起寻常男性更多了一股阴柔之美,加之这女性化的长相,京都里便有了“西子韩侨城,柔美胜三分”一说。


    不过韩侨城心性一点也不似西子。自萧嫱元德二十六年将他强抢入府后,他想要自尽的次数竟然比萧嫱想要强了他的次数还多上几倍,为了自尽,他无所不用其极,今日割腕明日服毒后日投水自尽,而且服用的毒药种类还不带重复的,今日砒。霜明日乌头后日断魂散的,只有大夫想不到的没有他找不到的。反正他就是死也不愿待在长宁公主府里被萧嫱玷污清白。


    好在萧嫱是一个开明的主儿,既然他那么想自尽那就随他去吧,只要人还有气儿就成。于是萧嫱不仅不阻止反而大力支持,特地命人从大燕各地甚至西域找来各种毒物送给韩侨城,顺便安排了几位能够妙手回春的医者住在松乔楼里准备随时抢救韩侨城,她不仅自己不阻止还下了道令让他人也袖手旁观,只要人还有气儿就一律当作看不见,随便他怎么折腾自己。人要是实在不行了就去喊大夫然后过来禀报她就行,这种时候,萧嫱就会带上府里常驻的御史大人,在她编撰的《韩侍君自尽记录》里添上色彩浓厚的一笔,让韩侨城的光辉事迹流芳百世。


    由于韩侨城自尽次数太多,《韩侍君自尽记录》已经记录了厚实的三大本了,萧嫱拓印了前两册让人拿至市场上流通,书籍效果反响很好,韩侨城名誉尽毁的同时萧嫱赚了个盆钵满盈,现在的刺客杀手们几乎是人手一本,遇到任务失败时就翻开书看看,挑个最喜欢的方式死去。


    “殿下。”韩侨城这次服了鹤顶红,刚刚被催吐过,此刻一张俊脸苍白无比,他有气无力道:“还请,还请殿下放过小人。”


    “写。”萧嫱没理他,转头对着身后已经开始奋笔疾书的御史大人说道,“……你动作倒是快。”


    御史大人微微顿笔,抬头笑道:“谢殿下夸奖。”


    “……”


    萧嫱对韩侨城道:“放过?怎么可能?”她顿了顿,旋即勾起一抹笑来,一张脸明媚又张扬,她道:“韩侍君,你在我府上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的,我萧嫱的东西除非是我自己不想要了丢弃了,不然你就连死都隶属于我,本宫的东西又何谈放过?”


    韩侨城闭了闭眼,张了张苍白无比的唇,道:“殿下,你这般强求得不到小人的心。”


    萧嫱嗤笑了一声,一甩广袖,广袖自他脸上轻轻拂过,散出一片浓郁的芙蓉花香,她道:“谁说本宫要得到你的心了?本宫得到你的人就够了。”


    韩侨城心头一梗,两眼一翻,又华丽丽的晕死过去。


    萧嫱毫不意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就起身离去了。


    韩侨城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模糊的看见一片正在远去的火红身影。


    还有一句:


    “笨蛋,就让你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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