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沉沦

作品:《月亮沉沦

    【第四十一章】


    六月末,宁辞决定去花房那边住上几天,打理一下于夏日盛放的花朵。


    庄园的花匠只负责宁辞不在那些时间的浇灌和施肥,具体怎样修剪,都是宁辞回来以后自己处理。


    夏季不是很需要修剪枝条,但需要及时把开败的花折掉。


    大多数时候白薇都不太能遇到宁辞,只会偶尔上午出门的时候,在门把手上看到一两束新鲜的花。


    白薇把它们拿回去插瓶,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学校老师联系她,说已经可以去景兰办理手续领状元奖金。


    她仍旧是乘坐大巴车,只是在车上的时候,她总觉得忐忑不安。


    本省的高考状元会进行公示,白观岳他们可能会看了公示后找过来。


    好在到校以后,她一路顺利地办完所有手续都没有看见白家人,一颗悬着的心才逐渐放下来。


    临走前,班主任叫住她:“对了,这里有一封你的信。”


    一头雾水地接过以后,白薇看见信封上的字,那是一排用黑色水性笔写下的、结构乱七八糟、毫无笔锋的字。


    寄件人:柳庄三中初二三班,白行。


    “可能是哪个把状元当偶像的孩子寄来的信吧,听说是分数下来之后第二天送到当地教育局,又从桐城教育局一路转过来的,你要是来早了,估计还收不到这封信呢。”


    班主任跟她又闲聊了几句,问她大学想学什么专业,以后想做什么诸如此类的话题。


    告别老师以后,白薇拿着信,缓步朝学校门口走。


    在公交车站坐着等车的时候,她才打开信。


    距离她和白行上次见面已有四年。


    她和白行算是很和睦的姐弟,因为白行不是很调皮的小孩儿,她说的话他多数时候都会听。


    只是这几年她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挂念年幼的弟弟。


    她知道,虽然白观岳对她不怎么好,但对白行还是不错的。


    拆开信以后,里面是一张A4纸,初中男孩儿似乎是很想让这封信看起来好看一点儿,甚至还用铅笔画了线来保证每一排字都笔直不歪斜。


    “姐姐,首先我要祝贺你高考成功……


    “我很想念你,经常都希望你能回家,但有人跟我说,你回家以后就会过得不好。我想了想,还是希望你能开心。


    “这个学期期末考,我考了全班第五名,老师说我的进步非常大。我决定以后也像你一样努力。


    “最后,我写信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努力学习,你不用担心我。等我长大了,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以后,我会偷偷避开爸爸妈妈来找你。


    “我永远想念姐姐。”


    丑兮兮的小字铺了整整两页。上面说了很多白行的近况,还有一些学校里的事情。他似乎是故意避开谈论父母的事情,只有最后才提了那么一句。


    是初中老师教的标准格式,话语里能看到小孩字写作文遣词造句的青涩幼稚和呆板。但能看出,他一定写得很认真。


    两页纸上没有一个错别字,以白薇对白行那个粗心大王的了解,她猜他一定抄写了很多遍才有这样的效果。


    如果说,那个家里还有谁会真正地想念她,那大概只有白行了。


    把信纸收好以后,白薇才发现原来有眼泪沾湿了她的裙摆。


    公交车驶来,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若无其事地走到最后排。


    -


    七月初,白薇收到周泽阳的观赛邀请。他们机车俱乐部的人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比赛,还为此租了个不小的场地。


    莫梨去了澳大利亚度假,她打算去那里留学,就在旅游的同时顺便物色要去的学校。


    于是就只有姜稚南和白薇一起去观赛。


    是宁辞来接她们去比赛场地的,作为周泽阳的哥哥,他自然也接受了邀请。


    一到停车地,映入眼帘的就是场馆外停着的一排五颜六色、外观炫酷的重型机车,其中周泽阳那辆的喷漆和形态最为张扬。


    场馆入口处被单独休整出来,摆放桌椅沙发和电视音响,还修了个酒水台,里面几台咖啡机和制冰机。


    姜稚南下车看着酒水台那边,竟然有几个穿搭亮眼的年轻小帅哥。


    她忍不住感叹:“哇,我以前以为玩机车的都是什么非主流子,怎么看着都还不错啊。”


    见他们到了,立马就有人过来。


    是周泽阳和一个穿着浅色牛仔马甲,叼着根烟的清秀男人,那人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也就比周泽阳大个几岁的样子。


    “好久不见,宁辞。”那人先给宁辞打了个招呼,撞了撞他肩膀。


    宁辞回:“好久不见,繁星。”


    周泽阳连忙跟姜稚南和白薇介绍说:“这是繁星哥,和我哥也是朋友。”


    看着来的人还有俩小姑娘,蒋繁星连忙灭了烟,把烟头往垃圾桶一扔:“你们好,蒋繁星。”


    “白薇。”


    “姜稚南。”


    做完自我介绍后,蒋繁星偏头小声跟周泽阳嘀咕:“你暗恋那小姑娘是叫什么来着?”


    周泽阳连忙猛咳几声,示意蒋繁星不要乱讲。


    几人往茶水休息室走,姜稚南低声跟周泽阳说:“你们这个搞得还有模有样的嘛,一开始你说旧露天体育场改的,我还以为就一块儿水泥地和老式看台呢。”


    旁边蒋繁星接话:“何止有模有样,看见旁边那个小楼了吗,也是我们盘下来的,今晚大家不好回市区,就先住那边吧。”


    “咦,这就是万恶的有钱人吗,聚在一起玩儿都能包个体育场盘个三层小别墅。”姜稚南开玩笑地说。


    蒋繁星笑着看了眼宁辞:“那你们宁辞哥可就是万恶之源了。”


    顺着蒋繁星的话,白薇看了眼宁辞,他倒是云淡风轻地,没什么表情。


    白薇疑惑:“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哥投了点儿钱给我们改善场馆环境,给我的毕业礼物。”周泽阳有几分小得意地说。


    “靠,宁辞哥,你对他也太好了吧。”姜稚南感叹。


    -


    往休息区走的时候,不时有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友好地跟周泽阳打招呼。


    把他们接到休息区以后,周泽阳和另外几个男生一起去做赛前准备,几个人勾肩搭背,倒是熟得很。


    “你们和繁星先在这边休息,我去盯着周泽阳戴护具。”宁辞说。


    白薇乖乖点头,甚至没注意到面前的玻璃圆桌上多了杯冰咖啡。


    “去吧,我保证给你看着这俩小妹妹,免得俱乐部的那群毛头小子过来撩拨。”蒋繁星又把另一杯咖啡放到姜稚南面前。


    人走以后,几人闲聊起来。


    姜稚南问:“繁星哥,你多大了啊?”


    “二十二,可比你们宁辞哥还小一岁。”蒋繁星从吧台后面拿了两小块儿芝士蛋糕,顺手装盘,还掐了片薄荷叶装饰。


    “那你在哪里上学呀,你交女朋友了吗?”姜稚南又问。


    蒋繁星把蛋糕端过来,坐下:“桐大,没交。你问这个干什么?妹妹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姜稚南呼吸一滞,连忙说:“才没有!我就是觉得玩机车还挺危险的,如果有女朋友对方会很担心吧。”


    “还行吧,但我们这边没那么不要命,都是审批下来的正规场地,不会去山上乱跑,也不会去炸街,哥哥们有素质着呢。”蒋繁星说。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女生,也都是今天要跑比赛的几人叫来的朋友。


    有姜稚南这个自来熟在,那几个女生很快就和她们熟悉起来。


    一个扎丸子头的,名叫方洛的女生说:“你们第一次来还没去过小楼那边吧,那边晚上可适合拍照了,我们晚上还能一起在一楼边吃冰淇淋边看电影呢。”


    她是其中一位选手的妹妹。


    “那好啊。”姜稚南说。


    方洛越过姜稚南又看向白薇:“白薇,那就说好了啊,我们几个晚上一起看电影吧。”


    “好。”白薇随和地点头。


    今天也就是俱乐部内部的娱乐赛,不怎么正式,差不多就是大家一起玩儿玩儿的意思。


    快要开始的时候,蒋繁星把人往在赛场边领。


    “周泽阳能不能行啊,虽然他刚过年纪就考了驾照,但怎么看也就是个新手吧。”姜稚南有些质疑。


    方洛摆摆手:“别担心啦,他和我哥他们那一堆都是俱乐部新人,全是新手。那什么,菜鸡互啄啦。”


    “洛洛说得对,他们就是一帮小趴菜啦,我们正儿八经的赛场在湿地公园那边,有时会有其他省市的人过来办联赛,周泽阳这种小孩儿近三年都拿不到那边的上场资格。”蒋繁星说。


    白薇一边听她们聊天,一边把目光往更衣室那边挪。


    没多久,宁辞领着换好衣服,穿戴好护具和头盔的周泽阳出来。


    周泽阳朝他们招手,戴着头盔,完全看不见表情。


    观赛区人不多,加上几个俱乐部资历深的前辈之外,也就十来个观众,都是选手的朋友。


    参赛的小菜鸡们跟观众一一击掌之后,各自骑上自己的车。


    单脚撑地,双手握着车把,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哨声响起。


    起跑线的几辆机车同时发出炸响,车轮极速卷起地上的尘土,争先恐后地咆哮着冲向前方。


    周泽阳竟出人意料地一直领先,最后稳稳冲线。


    这是他第一次比赛,也是第一次取胜。


    在肾上腺素作用下,少年的情绪过于激动,下车以后激动得把头盔随意扔在草地上,直直向白薇奔来。


    然后……转头抱住了身边的蒋繁星。


    蒋繁星:“……”


    “不是,周泽阳你他妈搞什么飞机?”


    他一头雾水。


    接着,周泽阳一一拥抱了其他几个熟悉的观众,拥抱了姜稚南,最后走到白薇面前,张开双臂。


    像老母鸡护崽一样。


    他终究还是要征求白薇的同意的。


    联想到老母鸡护崽,白薇没忍住笑出声,然后在夕阳下与少年如之前的那些人一般礼貌地轻轻拥抱一秒。


    余光里,白薇看到宁辞竟站在她身旁。


    刚才看比赛太认真,她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得偿所愿后,周泽阳笑得灿烂,挪步到宁辞面前,张开双臂。


    “哥,我牛逼不!”


    宁辞轻轻把人一揽,敷衍地给了个拥抱,说:“嗯。”


    -


    晚上二十几个人聚在小楼外的花园里烧烤,时不时就响起啤酒和可乐被拉开拉环和气体从瓶子中急促泻出的接连声。


    白薇因为在烧烤店帮过一段时间工,便包揽了烤串儿的活儿,宁辞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帮她一起翻串儿。


    其他人聚在一起玩儿桌游和纸牌,也有一起开黑打游戏的,姜稚南和方洛她们几个女生趴在草地上玩儿大富翁。


    “我记得你说过要提前去江城,什么时候?”宁辞突然开口。


    “八月初。”白薇当时只说了自己要提前去,没说是为什么,趁着宁辞问了,她就解释说,“宋老师的研究生导师实验室里缺个打杂的小助手,我觉得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就跟宋老师争取了这个机会。”


    宁辞手上翻串儿的动作没停:“嗯,的确不错。”


    沉默了有一会儿,宁辞才随口问:“你那个宋老师也还在江城吗?”


    点点头,白薇回答:“她现在在江城创业,好像要做一个科技产品研发公司,挺忙的,经常看见她朋友圈发在加班的照片。”


    “他这么忙,应该还没结婚吧?”


    白薇叹气:“别说结婚了,从来就没见她谈过恋爱,宋老师一直是个很拼的人,她说来支教那两年是她最轻松惬意的时候。”


    “他对你来说是个重要的人?”


    “当然。”白薇几乎没有犹豫,“是她告诉我,原生家庭是可以逃离的,即便当下再如何痛苦,都可以通过努力脱离环境,来到令自己舒适的另一个环境里。”


    “嗯,他说得对。”


    宁辞没再问话。


    那个人和白薇倒也很像,白薇也是很拼的人,或许正是这种相似,让那位宋老师变得尤为重要。


    白薇把韭菜刷上油,没注意到,身边的人神色沉了几分。


    -


    烧烤结束之后,白薇和姜稚南、方洛她们一起打了爆米花和小桶的哈根达斯,挤着坐在沙发上。


    她们关了灯,打开投影仪,看的是肯·卡皮斯导演的文艺片,被誉为女性必看的“爱情圣经”的《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


    几个人一边看一边骂,骂渣男出轨,骂有些角色不争气,最后在‘卧槽,谁真的信海王收心”和“这个恋爱狗都不谈”里结束了观影。


    方洛觉得不过瘾,又找了部报复出轨渣男的美国电影《消失的爱人》来看。


    白薇听到手机震动两声,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状元奖金打到了卡里。


    她手指收紧,给宁辞发去消息。


    “哥哥,你睡了吗?”


    【宁】:还没。


    【宁】:在二楼阳台吹风。


    【宁】:怎么了?


    快速输入转账数字以后,白薇起身小步跑上二楼。


    她走到楼梯尽头,一眼看到坐在阳台藤编秋千上看着手机的宁辞。


    对方的表情带了些轻微的疑惑。


    看到白薇来了,宁辞便问:“你怎么给我转钱?”


    “我拿到状元奖金了。”白薇回答。


    阳台只有秋千一个地方可以坐,好在足够大,白薇坐下以后还和宁辞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这是……分红?”宁辞仍旧没搞懂她的意图。


    “是还钱,之前我用掉的你的那些钱。”白薇认真地转头看向他。


    “在外人面前,你跟我是资助关系。“宁辞带着温和而又有些玩笑的语气说,“小姑娘,谁告诉你资助的钱是需要还的?”


    他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拒收那笔转账。


    白薇按住他的手:“就要还。”


    突然其来的触碰让男人的目光里有片刻的恍惚,白薇以为她冒犯到他,连忙缩回手。


    “我要跟你当朋友。”白薇笃定地说,“朋友之间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在付出。”


    只有关系平等,她才能逐渐站到他可以看到她的高度。


    她不能永远是个需要帮助的小孩子。


    她要的不是这个。


    说完,她忐忑地看向宁辞,企图从他的表情里探究他的态度。


    宁辞眉目舒展,却说:“朋友不行。”


    “啊?”


    正在白薇不知所措时,男人伸手,敲在白薇额头上:“是兄妹。”


    白薇感受到他手指上那枚戒指短暂地碰到她的肌肤,带来冰冷的触感。


    可她的脸颊却浮现出一片温热的可疑丹霞,好在夜色过浓,很好地掩盖了它。


    “为什么不能做朋友,你本来就没比我大几岁。”白薇说。


    男人双手垫在后脑,轻轻晃动秋千,轻飘飘地说了句:“因为我喜欢你叫我哥哥。”


    没等白薇去辨认清楚他话里的玩笑意味有几分,宁辞换了话题。


    “你们看的什么电影?”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白薇蔫蔫地回,“你有看过吗?”


    宁辞摇头:“没有。”


    思索几秒,白薇起了个大胆的念头:“男女主是两个本身差距很大的人,因为意外搅在了一起,但最后因为关系不平等,不匹配,而没能走到一起。”


    短短几秒,她杜撰了一个情节。而后看起来轻松地问:“哥哥,如果两个人差距过大的话,真的没办法走到一起的吧。比如一方知识渊博一方却没受过教育,一方是古老的贵族家族,另一方却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贫民。”


    宁辞微微蹙眉:“不一定吧,电视上不是有很多差距过大的男女最后走到一起的故事吗?”


    “可能就是因为少,太过理想化,才会拍成电影呢。”白薇试探。


    宁辞抬头看向星空,似乎是想了想。


    “我认为情感本就不是可以用平等可以衡量的东西,爱情、亲情、友情皆是如此,不会因为是否优秀或者是否符合外人眼中的‘般配’而产生或消失。”


    白薇思考着宁辞话里可以代表他的那部分思想,分辨他的态度。


    可她觉得,感情是需要筹码的,就像解题一样,需要凑齐一些已知条件,经过确切的推理过程而后得出答案。


    她要拿到多少砝码,才能换取到那一点点的喜欢呢。


    “白薇,有件事儿我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


    宁辞的声音把她从思考中拉回。


    她听见他清冷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


    “去年冬天你亲手修剪的那株夏洛特夫人开了。”


    白薇回忆起宁辞很久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你愿意,明年夏天,我可以带你看夏洛特夫人的花枝在山风里摇晃的盛景。”


    原来他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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