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醒来时，姜子牙已经不在千机山了。而申公豹在石床上醒来时，他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整个人都懵懵的，有点呆呆的。


    阿九就坐在石床边上，九条尾巴轻轻摇晃着地看他，好一会后，申公豹才翻身侧躺，他有些懒洋洋的又懵怔地看着阿九。


    阿九微微歪了一下脑袋，话音有些好笑：“怎么了？睡迷糊了？”


    申公豹低低地道：“我感觉……我好像做了个梦。”


    “嗯？”阿九问：“什么梦？”


    “我有个孩子，但是他为了别人却杀了我。”


    阿九听着心里一紧，面上却没有显露：“不过就是做梦而已，至于让你这样在意？”


    “也是啊……”申公豹坐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奇怪，我怎么感觉这一觉，我好像睡了挺久的。”


    “还说了，都跟你说了那醉果太大，吃了能睡上数年，你偏不听，一吃就吃了四五个，可不得睡上二三十年？”阿九笑骂：“你倒是睡得踏实，就是劳烦了我一直得在这里守着你，这么多年都没人跟我说话，可不是让我差点破了道溜去人间了吗？”


    申公豹一听，顿时笑了：“你觉得我会信？当初我没来这千机山时你一个狐不也乐得逍遥，你还会觉得无趣？”


    “此一时彼一时，能一样？”


    申公豹听着顿时就不说话。


    阿九一转身，身后的九条尾巴全都跟着微微甩动：“你睡了这么久，山里可有不少的事，那就交给你去处理吧。”


    申公豹张了张嘴，可看着阿九离开之后，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像是认了阿九的吩咐。


    其实……申公豹是真的信了阿九的话。


    他相信自己确实是因为贪嘴，吃了山里醉果才会睡了这么多年，但是……还不足一月，这样的相信，就碎成了渣。


    封印着他记忆的法力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神力的召唤，而这召唤的力量越强，他身体里的某道禁锢就是越弱。到最后，绷成线啪地一声断裂开了。


    那瞬间三十多年的记忆犹如潮水般的涌来，疼痛得让申公豹差点承受不住，他抱着头难受地在地上翻滚着，阿九不在，并不知道他的记忆恢复。


    而申公豹在疼了快半个时候后，他才彻底重新消化掉了那些记忆，可同时这心口里，也全都是他自己说不出的复杂与难受。


    他的孩子为了罪魁祸首而对他拔剑相向，他到死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接受不了他这样的爹爹，所以……是自欺欺人也罢，申公豹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他没有与阿九说自己恢复记忆的事，他也没有去问自己一身的毒血怎么会消失的，他更没有问已经死掉的自己，根本就不在封神榜上，又怎么会突然复生的。


    所有的疑惑，全都在他恢复记忆的时候有了答案，即便这个答案本身就是申公豹可能不想面对的。


    难得有人帮忙做了一个港湾，那他又何必再强迫自己出去面对风浪。


    这三十多年，从天堂跌落地狱所求的不就是自己的孩子能魂再归来吗？


    姜子牙做到了，他就没了坚持。


    他现在只要孩子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认不认自己都无所谓了。


    但是，这些日子，这孩子却时长来这千机山寻他。申公豹即便再想见他却也不敢见他。


    近乡情更怯。


    申公豹的心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他害怕这个孩子是来质问他当年在殷商的时候为什么要做那么多的恶事……


    现在，其实能这样看着那孩子就已经很好的。


    申公豹心思错乱，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接近，一直到那把嗓音突然轻轻地在身后响起。


    “既然想见他，为何又要躲在这里？”


    申公豹猛地一惊，赫然扭头，就看见之前见过的孙武此刻带着斗笠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


    孙武轻笑，低声道：“听闻千机山有不少灵药，我当然是来这里找药了，不过你不是头海豹的吗？怎么又会在这里？”


    “什么海豹？”申公豹不悦。


    孙武轻笑：“哦，说错了，你不是条鲛人吗？又怎么会在这里？”


    申公豹听着，没有回他。孙武就顺着他的视线朝外头树下的那少年看去，随后他挑眉：“怎么？那个小豹子是你弟弟还是你孩子？”


    申公豹再次一惊，似乎没有想打孙武会看得出来。


    孙武给他解惑：“我看得出来你们两有血液羁绊的关系，而且他跟你还有几分相像。”


    “他……不是弟弟……”


    申公豹垂下了眼。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曾经与姜子牙的孩子，叫小武……


    “若是想见他就出去光明正大的见见吧。”孙武突然开口：“倘若有什么误会有什么话，直接说开了最好，像你这样偷偷摸摸，反而会越弄越糟。”


    申公豹微微一怔，神色间似乎有些犹豫，而那边小武好似听到了动静他一扭头，就看到了树林后正与人说话的申公豹，当下急立即跑了过去。


    可身后却有只手突然撑在他的背上，像是给他运输勇气，避免了让他逃跑的可能


    申公豹明显一惊，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就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武，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想抱住小武，却又害怕被小武推开……


    “我……”小武神色间有些迟疑，看着申公豹的眼神满是小心与疼惜：“我……叫小武……是姜……姜子牙的徒弟……”


    申公豹呼吸屏住，浑身发紧，他想故意冷了神色，不叫小武看出端倪，可是他又忍不住想下意识地看向小武。


    这……是他从没好好照顾过没能仔仔细细看过的孩子……


    “师傅过世前，说了我的身世。”


    申公豹瞳孔猛地一收，嚅动了唇像是有什么话差点就说了出来。小武看着他，却是忽地伸手一把将他抱住。


    申公豹僵硬住了，也呆了。


    小武却是浑身都控制不了颤抖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初不是有心想要杀你的，我不知道是你。”小武一开口，声音就哑了，也带上了几分哭腔：“我那时候不知道你跟师傅还有太乙真人之间的恩怨，我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我只是，只是想着他是我的同门师叔不能不管而已，真的……真的对不起……”


    所以。


    原来小武并不是来质问他的。


    申公豹眼角有些发红了。


    “师傅过世前，都跟我说了一切，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爹……爹爹……”


    一声能不能原谅。


    一声带着小心翼翼的爹爹直接击溃了申公豹的心里。


    他连伪装，连自己如今其实是失忆都给忘记了。


    血脉的天性被小武的一声爹爹彻底唤醒，他反手一把将小武抱住，哑着喉咙，竟是全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声爹爹，迟到了几百年，要击溃申公豹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父母与子女之间，永不记仇的，从来都只是父母。


    所以哪怕他曾经被自己的孩子所杀也不在意，更何况，这孩子还是来道歉的……


    他们父子相认，孙武便在一边看着，他没有开口打扰两人，眸光只是从小武的身上，掠到了申公豹的身上。


    他看到了申公豹满脸的喜极而泣，看到了他眼角通红宛若染了胭脂一般，也看到他满脸泪渍斑斑却依旧带着笑意的模样。


    孙武没有说话，眼眸却是深了几分。


    申公豹打算带小武去见阿九，孙武原本是打算离开的，没想到申公豹突然喊他：“你说说你想在千机山找什么草药，我帮你吧，就算是刚才的谢礼。”


    孙武也没有拒绝，笑着应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申公豹带着他们往山上走。


    大概是因为与小武的相认，让他整个人都欢喜得紧，连使用法力的事都给忘记了，他领着两人上前，还不忘与小武说着千机山的情况。


    孙武便跟在他的身边，听着他与小武的声音时，眼睛里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山顶上，洞口前，阿九就坐在这里，它看着申公豹领了两个人回来身后轻轻甩动的尾巴略微顿了一下。


    “阿九！”申公豹朝他打招呼，那脸上的欢喜，半点都不掩饰。


    阿九抬头看他，也是笑了：“你早该踏出这一步了。”


    “现在……也不算太晚。”申公豹明显已经满足得很。


    小武已经知道阿九是谁，他赶忙上前朝着阿九认真行礼：“侄儿拜见阿九伯伯。”


    “嗯……”阿九点头：“到底是个懂事的，没叫你爹爹为你受了这诸多苦难。”


    “侄儿惭愧，让爹爹受了委屈。”


    “那以后你好好补偿他就是了。”


    “不敢再叫爹爹伤心了。”


    阿九点头，转眼又看孙武，但，它却忽地眯起了眼。


    “他是谁？”


    孙武待要说话，申公豹便先开口了。


    “他叫孙武，是敖丙的徒孙。”


    “哦？”


    “家师王瑾，祖师王诩。”孙武抱拳：“之前练功时不小心行岔了功法，听闻千机山灵草极多，特意来这里寻些灵草，以备不时之需，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阿九听着，没有什么表示，它像是不喜欢孙武比起对待小武它的态度似乎更冷淡几分。只不过看了看孙武身边浑身都因为小武而发着光亮的申公豹，阿九似乎有些妥协，它站起身来道：“既然是想要灵草，那你跟我来便是。”


    “多谢。”


    孙武看了一眼申公豹，便朝着阿九那边走去。申公豹也只是朝他点了一下头，便又看向小武。


    他问小武：“小武，我也送你一些灵草，你跟我来。”


    “啊？我不用……”


    “千机山的灵草非外头的那些可相比的，你如今虽然已经被封做豹仙，但到底法力低微，吃些灵草能帮你提高法力的。”


    小武原本还想拒绝，可看着申公豹这与过去判若两人仿佛是重新活过的样子，他所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全都变成了四个字。


    “谢谢爹爹。”


    ……


    千机山是灵山宝地，仙草仙药的自然不在少数，申公豹带着小武去更高的地方摘合适小武的草药，而孙武就被阿九带去了半山腰处。


    那里有一片药田。


    这药田是阿九当初为了申公豹而种的，药田的长势也比山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好。


    孙武跟着阿九过来的时候，一踏入药田，就感受到了这里浓郁的灵力与仙气，他舒服得下意识微微眯起了眼。


    “你想要什么灵草，自己在这里摘了便是。”阿九突然停下，转身冷漠看他：“摘了之后我希望你立即离开。”


    “你很忌惮我。”孙武突然开口，话音说得十分笃定而又疑惑：“到不知我是何处得罪了你，让你这般不喜，今日我第一次来千机山吧。”


    阿九依旧满是冷漠：“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缘，我既然不喜欢你，那便也只能说明你我无缘。”


    “当真如此？”


    “不然呢？”


    孙武点头一笑，不再说话。


    他转身看向身边这一片的花田，神色明显是在思考自己究竟该摘那些更好。他看着药田，阿九也在看他，不止是啊，阿九还开了法眼，想要看出孙武这具皮囊下的灵魂究竟是谁。


    但它看到了。


    皮囊下的灵魂还是孙武，并非是它以为的那个人，但是孙武给他的第一感觉却与某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这是什么？”突然，孙武走到药田边上，看到那里插在地里的半截树藤。


    那树藤有些奇怪，两指般粗的样子，上面却开着金色的花，那花跟药田里的药草混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阿九扫了一眼，淡淡的地道：“不过便是一根没有用的树藤，对你无用……！！！”


    阿九震惊了。


    他看到孙武将那树藤轻轻一拉，就拔了出来。


    那瞬间，树藤上的树皮掉落，小花凋谢，一根平平无奇的树藤赫然就在他的手里变换了模样。


    是条金鞭的样子。


    那金鞭的显现只带起了一阵清风吹过，再没有什么异常，甚至于连金鞭上的光芒也在不过几个眨眼之后就消失不见。


    一切的异象，不过就短短的几个呼吸而已。


    但却让阿九被震惊住了。


    那个金鞭……是……


    “打神鞭？”孙武疑惑，拇指摸过上面雕刻的字迹，明显惊讶，而他的声音却让阿九想起了几百年前有人曾说过的话。


    （我将这打神鞭留在这里，日后若是有谁对申公豹起了凡心，你可带他来此，若非真心，打神鞭自会训他，让他不得再接近申公豹半步）


    阿九带人来此，只是想看看此人究竟是谁接近申公豹又是什么居心，却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将打神鞭给直接拔了出来啊！


    阿九记得这打神鞭明明就拔不出来的，便是它自己，当年九条尾巴都用上了，也没撼动着打神鞭分毫！


    可现在。


    这孙武却轻轻松松地将打神鞭拔了出来！


    阿九下意识地再开天眼去看他的灵魂究竟是谁，可……看到的依旧是孙武本人，而不是当年将打神鞭放置这里的姜子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九迷茫了，孙武也迷茫了，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拔出来的树藤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传说中的打神鞭，可也是此刻，山上那边申公豹与小武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九心里一紧，怕申公豹会看到这东西。


    孙武却是微微蹙眉，随后他掌心一扫，手里的打神鞭，顿时又变成了一根树藤的模样被他随意扔到了脚边。


    申公豹与小武已经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想要的草药都找到呢？”


    孙武一笑：“都找到了。”


    “那够不够？不要多拿一点？”申公豹道：“好歹也是敖丙的徒孙，不多拿点回头见到我他搞不好会以为是我小气舍不得给你。”


    “真的够了。”孙武笑得很是无奈，他又看向小武：“他怎么样？也都拿到了？”


    小武点头笑得颇为不好意思：“爹爹给了我很多提升修为的草药，我一时间还有辨别不了。”


    “那可要帮忙？”孙武自荐着笑道：“我这人术法不太厉害，但药理还算不错。”


    “那……那便有劳了？”


    “好说，小事而已。”


    申公豹笑了一下，脸上全是遮挡不住的昳丽风华：“那就回去吧，看看改做些什么准备。”


    孙武与小武同时点头。


    申公豹直接看向阿九，眼睛里全是这挡不住的笑意：“阿九，那……我就跟小武先回去呆些日子了啊？”


    阿九一愣，回了神：“想去就去吧，下次回来记着别又忘记给我带点凡间的好酒。”


    “嗯……这次不会忘记了。”


    申公豹笑着，一个转身与小武还有孙武就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阿九看着他们三人的身影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一直到他们的背影快消失的时候，阿九才扭头看向刚才被孙武扔在地上的打神鞭，但是……打神鞭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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