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前辈。”


    “叫理人就好,”藤原理人微微蹙眉,“球团里至少有不下十个藤原氏。”


    “理人前辈,”降谷从善如流,“您今天有训练吗?”


    “没有——怎么?”


    “如果没有,”降谷的神情极为认真,“假如拍摄能早些结束,或者,在夜战训练过后。”


    “——可不可以请您陪我投球?”


    藤原理人闻言望向他。


    一军队员们听到这段对话,纷纷吃了一惊。


    ——今天?


    ——这么急?


    心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藤原理人决定先听听降谷的意见:“……为什么?”


    降谷低下眼睛,那双羽睫的阴影因此轻轻落在他的脸上,仿佛一对黑色的蝴蝶。


    他想了想很久以来那些藏在心底的话,随即郑重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变得无比专注,不疾不徐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从我进入球团开始,就听到周围的前辈们告诉我——凤凰一军正捕手理人前辈很早以前就对我赞赏有加、饱含期待。那场选秀会议,理人前辈原本无需参与,但为了向所有人表示对新成员的重视,还是亲自出席。”


    “我想……自己现在能站在这里,除了教练们的决策,一定也有理人前辈的功劳。”


    降谷叙说的声线平稳安定,引人倾听;摄影棚内,即使是还在整理仪器的工作人员们,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没有人想到,降谷会用这样的方式,直接挑明藤原理人的偏心。


    “一直以来受您照顾,想要亲自向您道谢,”礼貌十足的措辞,然而那双眼眸中蕴藏的风暴,却诉说着完全相反的情绪,“但我更加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藤原凤凰中站稳脚跟。”


    “借助了您的力量升上一军,对这一点,我很感激。”


    “对我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无比宝贵的机会,我不能、也不想放弃。”


    众人似乎能看到降谷周围燃起的“煤气灶”。


    “……但希望您以后都不要再这么做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那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一军目前给我的定位是救援投手,”降谷的眼前浮现出那个代表救援投手的“32”背号,顿了顿道,“……但从踏进球团的第一天起,我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成为一名能够带领球队的王牌。”


    “我会用实力向所有人证明——藤原凤凰的指名没有被浪费、您的青睐也不曾被辜负;我想向您承诺——即使身在被称为王者的藤原凤凰,我也会不断向上,直到成为所有人都远远仰望的高峰。”


    ——这是属于降谷晓的骄傲。


    从来不屑于耍什么手段、用什么花招。就像多年前为了证明自己的投球,仅凭一般入学便进入青道那样——他会堂堂正正地、亲手夺取属于自己的位置,一步一个脚印地用碾压的强大赢得周围人的认同。对他来说,现在的替补身份,只会是暂时的。


    ——从两年前起,降谷就从未放弃过成为日本一的目标。


    “……因此,面对暂时缺乏实战成绩、也从未与您组成投捕组合的我,身为一军正捕的您却自称是我的捕手,这一点,恕我无法认同。”


    “所以,请您陪我投球。”


    他的身上似乎隐隐泛出光芒——想必在很近的未来,降谷晓一定能像他此刻立下的誓言那样,成为无与伦比的、夺目星光。


    深深地向藤原理人鞠了一躬。无惧于刚刚发表的惊人言论,起身后的降谷,仅仅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天然淡定、只抛直球,一向是属于“降谷晓”的专利。


    ……


    尽管面上不显——但藤原理人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动。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长篇大论来反驳他的话。可偏偏降谷晓这样做了——而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甚至有些淡淡的欣慰。


    ——降谷晓,原来竟是这样一个执着热血、目标坚定的孩子。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庆幸自己在最一开始就排除万难地选择了这个人。


    ——能够拥有指名你的机会,从来不是你的幸运,是藤原凤凰的幸运啊,降谷。


    藤原理人决定不告诉降谷——他之所以在选秀会议上只有两个指名,是自己操作的结果;同样,他也不会解释——降谷之所以能升入一军,完全归功于他在春期教育联赛中的绝佳表现,与他口中的、藤原理人的偏爱没有半点关系。


    即使是藤原理人,也不会在关乎队员前途的一二军变更决策中插手。过早的干预会揠苗助长,他愿意等待降谷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上来的那一天。而降谷所谓的“被定位为救援投手”,更完全是一项误会——且不说救援投手的职责十分重要,“终结者”们最突出的特质便是超高的球速和强大的心理,这让他们能够将比赛稳稳地锁定胜局;能将这份任务交给年纪轻轻的降谷,已经算是教练团的极大信任——更何况,那只是爱才惜才的教练们的一时之计——完完全全出于保护新人的考虑,为了给予拥有巨大潜力的未来之星以足够的成长空间。


    ——一军的投手阵指导高桥教练如果听到降谷的这些话,估计委屈得快要哭了吧。


    明明从最一开始,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一致认定——


    降谷晓,一定会成为藤原凤凰的王牌。


    藤原理人淡淡地想——要对降谷永远隐瞒下去。


    ——就让他误会好了,现在看来……似乎这样的效果更好。


    在场的一军队员们——甚至包括从半路起就愣在原地的、搬运设备的工作人员们,在听完降谷这番剖白后,都齐齐地惊了。


    ——这算什么?


    ——理人公子当众求爱,后辈降谷一秒婉拒?


    “哈哈哈哈哈,噗。呃。对不起。”


    ——救命,好好笑。


    ——怎么会有这么直白单纯的小孩啊。


    ——他脑袋里怎么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怎么长的,哈哈哈。


    ——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后辈了。


    ——话说回来,这是不是理人公子第一次吃瘪?


    尽管顾忌藤原理人的余威,快要憋疯了的各位队员,还是忍不住一面对降谷充满赞赏、一面笑得前仰后合。


    矜贵无匹的理人公子,则少见地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伸手、扶了扶额头。


    ……


    “降谷,过来一下。”


    连续的打击让降谷头上不断冒汗——明明这还是三月的晚上。


    “您说,教练。”


    “这是球队经理录制的你的打击视频。左侧是白天,右侧则是今晚。你看一下。”


    降谷低下身子,略显笨拙地翻阅了视频——他还是有点搞不懂电子产品。但他仍然深刻地贯彻了教练的要求,努力察看许久。


    “看出什么没有?”


    “……嗯,右侧的挥棒少一些?”


    “没错,”教练一番“孺子可教”的表情,“你在白天打击时会更加果断,突出表现为——尽管有时来者是颗坏球,但只要你判定那是个机会球,就会直接出棒打击。所以,日战时的你会更倾向于直接得分。”


    “而在夜战,你一般会熬到最后的好球数,才会选择挥棒。当然,这会显著增加你被保送的概率——但是一旦对方控球极佳、摸清规律,你不会有被保送的机会,被三振出局的可能性也会随之上升。”


    降谷擦了擦额头的汗,喘了口气道:“夜战的时候,稍微有些影响视力。”


    “对灯光的适应是可以练习的,但光用眼睛看是不够的,降谷,”教练坦然指出问题所在,“有些投手的出球点会比较奇异,有些球的球路会突然变化。你也是投手,应该更清楚投手的特点才是。”


    “从现在来看,你的基础很牢固,长打能力也很强,缺少的更多是经验和信心,”教练拍了拍降谷的肩膀,“要习惯用身体去适应球的轨迹,用经验去积累挥棒的勇气。”


    如果自己都不能有足够的信心挥棒,即便成功击中投球,打击强度也会大幅衰减。


    “我明白了,谢谢教练。”降谷低头谢道。


    “——降谷。”看到训练结束,藤原理人走了过来。


    “理人前辈,”和教练道别后,降谷看向来人,“现在要去投球吗?”


    “不了,”藤原理人淡然回绝道,“已经太晚了,你必须休息。”


    “我还能投一百球。”


    “休息也是训练项目之一。”


    降谷失落地解开头盔:“您答应过我。”


    “我没有答应。我什么都没说。”


    “所以是默许。”


    “……算了,”藤原理人发现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格外多,“明天一早。”


    “明早9点,到我那里去。我会接你的球。”


    降谷的眼神亮了亮。


    ——好像身边能看到幸福的小花。


    他已经能和日本最好的捕手组成投捕组合,能让那位家喻户晓的藤原理人接球。这是初中还在一个人对着墙投球的降谷,从来无法想象的事。


    他将会遇到越来越多的顶尖对手,拥有在赛场上与之一较高下的权利。


    一切都始于高一时的那一晚——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位捕手,那人亲手为他打开投手之路的大门、近乎纵容地告诉他——我在这里,随便投。


    ——御幸前辈,曾经接下我第一个球的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已经进入了一军。有朝一日再次遇见,我想要亲手击败你,向你证明……


    我们都没有辜负过去洒下的汗水和泪水。


    谢谢你所告诉我的、有关职棒的道路。


    现在的我,已经站在这里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