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陪我。


    若是沈知行在说这三个字时, 没有加那么多的前提，苏意羡兴许。


    可他说话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不逾距, 极有分寸, 连人留。


    他说代替颜研陪陪他, 随时回去小住的借口罢了。


    不过苏意羡已经很开心了, 起码烦。


    “好, 我以后有空就回来……看您。”


    陪这个字, 从沈知行口中说出来很轻易。


    可苏意羡到底是对他存了几分超乎于叔侄之间的感情，这让她很难开口以纯粹的小辈的身份说陪他。


    沈知行屈指推了一下框架眼镜，透过镜片去看她。


    “有空就回来看您。”这话听着耳熟。


    他以往每次从沈家老宅离开, 也都是这么对沈老爷子说的。


    苏意羡没察觉到他表情细微的变化，很快换了话题问他：“今天不上班？”


    “下午去。”


    沈知行怕她再哭, 特地留了一整个上午来哄她。谁知道苏意羡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进屋还没说几句话，就已经眉开眼笑了。


    果真还是个孩子, 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意羡说了没几句话就先回屋了, 她说要收拾一下，下午去学校把行李搬过来。


    她前几天一直抗拒搬家去公寓独居, 所以该收拾的东西一点儿都没收拾，连行李箱都还躺在阳台的角落里充当花架。


    苏意羡决定在中午钱前把司机带来以后, 就立刻让司机上工工作，带她去学校拿行李。


    为了下午搬东西方便，她去屋里穿了身轻便的短袖运动套装, 然后窝在办公椅上看偶像剧。


    看了一会儿觉得口渴，苏意羡突然想起来颜研某次给她的吸吸果冻还没吃，于是拉开抽屉翻箱倒柜地找。


    左边抽屉里是她放在家里的一些文具和闲书, 右边抽屉……


    苏意羡拉开右手边第一层的抽屉后，看见了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银白色拉丝金属材质，盒盖上还有凹凸不平的印花。


    这不是她的东西。


    她将盒子拿出来，没再找吸吸果冻，而是借着这个由头去找沈知行。


    敲开书房门，苏意羡扬了扬手里的金属盒子，问道：“叔叔，这是你的东西吗？”


    盒子里有不少东西，满满当当的，晃起来能听见轻微的固体碰撞的声音。


    沈知行抬头看她，“送你的，没打开？”


    “没有。”


    苏意羡靠在门框上，打开了金属盒子……


    盒子里躺着几支款式各异的笔，有品牌的系列限定，还有看上去极具年代感的中古钢笔。


    每一支笔的笔帽上，都粘着一张窄窄的便利贴。


    “03-02——匈牙利。”


    “03-09——瑞士。”


    “04-29——L市。”


    ……


    便利贴上的字迹一看便知道是沈知行的，他的字体遒劲有力，是很有个人风格的行书。


    “还有一只。”沈知行打开他右手边的抽屉，拿出了一支绿色的中性笔，笔帽上面坠着一只圆滚滚的熊猫脑袋。


    “从C城回来的时候在机场买的。”


    苏意羡接过熊猫笔，然后将这支笔也放进金属盒子里。


    她合上盖子，将金属盒子紧紧地握住，捧在胸前。


    “谢谢……”


    苏意羡垂着眼眸，指腹不停地在盒盖上摩挲。


    盒子里一共有8支笔，与年后沈知行的每一次出差行程都对上了。


    苏意羡以前从未想过，在父母离世之后还会有人帮她延续收集笔的习惯。


    更没有想过，会有人在每一次繁忙的旅途中都记挂着她。


    沈知行察觉到她杵着不动，抬头一看发现她眼圈又红了。


    “又哭什么？”


    他叹了口气，抽了两张纸给苏意羡擦眼泪，“昨天哭了那么久，今天怎么还有眼泪？”


    苏意羡不受控地耸着肩膀，缓缓摇头，“快没有眼泪了，我眼睛疼……”


    昨天喝醉后哭得太狠了，这会儿眼睛干涩生疼。


    “不哭了。”沈知行拍着她的后背，耐心道，“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有什么好哭的？”


    苏意羡摇了摇头，她觉得丢人，于是将头低得更厉害。


    她将眼角的泪擦干，抽泣着，“是觉得，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沈知行的手掌盖在她头上揉了揉，突然又想起了昨夜。


    昨夜她为了那个不喜欢她的小子哭得伤心。


    “现在对你好一点，以后不容易被人骗。”否则以后万一她识人不清，为了个男人难过得回家天天哭的话，沈知行也吃不消。


    苏意羡再次摇头，喃喃道：“不会被人骗的。”


    以后大抵是碰不见比他更好的人了。


    --


    午饭后，钱前带着刚找到的司机来了家里。


    司机是一位小麦肤色，看上去非常健康阳光的姐姐。她与钱前并排站在一起时显得活力十足，与钱前的颓废打工人气质截然不同。


    “姜女士，年龄37，未婚。驾龄12年，12年内从未出现过交通事故，本年度累计计分为零。父亲曾是江城体育学院的游泳教练，她本人也曾考过救生员证和PADI AOW潜水员证，并且她还学过综合格斗和泰拳，能够做60公斤的卧推。”


    苏意羡震惊地看着面前女人，然后用更加震惊的眼神看着钱前。


    短短半天时间，他到底是哪里找来的如此符合沈知行离谱要求的司机？


    “苏小姐这会儿要去学校拿行李。”钱前将车钥匙递给姜姐，嘱咐她，“慢点开车。”


    苏意羡带着姜姐去车库开车，路上她实在没忍住，问她：“您为什么会来当司机啊？”


    又会游泳，又有潜水员证，还那么能打……苏意羡觉得她当司机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


    “八险一金，底薪加提成，晚上六点以后算加班双倍工资，节假日三倍，您不用车不游泳的时候我就不用工作，算带薪休假。”


    姜姐十分真诚地看着苏意羡，“苏小姐，您家这个活儿和工资制度，我能直接干到离开人世。”


    苏意羡咽了咽口水，震惊于她的口无遮拦。


    “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姜姐摆摆手，“钱助理说工资您发，您看我们要不加个微信，我把卡号给您？”


    “行啊。”苏意羡扫了她的二维码，看见她的微信名后忍俊不禁，“努力搞钱？”


    姜姐笑得有些腼腆，“是啊，搞钱养老，争取以后能住上最高级的养老院。”


    开车上路后，前半段路程苏意羡一直在观察她。


    姜姐开车很平稳，也很守规矩，就算是遇见不打灯变道或是横穿马路的电动车，她的情绪也十分稳定，没有路怒症。


    苏意羡悬着一半的心放了下来，“您开车还挺稳。”


    “沈先生说你喜欢在车里睡觉，还交代我路上少说话说你喜欢安静，还有，还有……哦，他说你时间观念很强，让我不能迟到，跟您约好时间的话，要提前十分钟到地点等。”


    沈知行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过苏意羡平日里的习惯，也说过苏意羡的一些小小的劣习，“他还说您喝醉了话很多，比较活泼，会扒拉驾驶座的人，让我以后注意一下。”


    苏意羡：“……”


    扒拉驾驶座的人。


    他还不如直说，说她喝醉了喜欢拉着司机给人算命，还要收人钱。


    暑假期间，私家车可以进学校。


    姜姐一直将车开到宿舍楼下，苏意羡把校园卡给了她，让她自己去食堂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她行李一点儿都没收拾，估计要到天黑才能收拾完。


    上楼后，苏意羡发现宿舍门没锁，想着应该是舍友们早上走的时候给她留门了，也没多想。


    推门进去，她看见了简丹床位上半敞着的床帘。


    苏意羡踮着脚想帮忙把床帘拉紧，手刚举上去，就被人握住了。


    “啊！”她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捂住胸口，“你没回去啊？”


    简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意意，你终于回来了……”


    她等了苏意羡一上午，困了睡，醒了吃，吃了再睡，都要闲得长草了。


    翻身下床，简丹进了卫生间。


    很快，她叼着牙刷出来，围着苏意羡转了一圈儿。


    苏意羡面色红润，唇角微扬，眼睛虽然泛红但是很有神采。


    “你没事了？亏我还担心了你一晚上加半个白天。”


    简丹怕苏意羡回来后心情不好，需要找人倾诉，特地跟父母说晚几天回家。


    反正她家就在隔壁区，地铁俩小时就能到。


    “没事了。”苏意羡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撒酒疯了？很丢人吧。”


    “还行，你喝醉了属于爆哭倾诉型的，丢人倒是不丢人，就是看上去挺惨的。”简丹差一点儿就和她抱头痛哭了。


    简丹很快洗漱完出来，随便拆了袋饼干吃。


    见苏意羡在收拾东西，她问：“你回哪儿？”


    “回家。”苏意羡忍不住弯起眉眼。


    “叔叔家？”


    “嗯。”


    简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专心地咀嚼着饼干，她很快嚼完一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饼干屑。


    “行，我看你没事儿了就好，我帮你一块儿收拾吧，正好我晚上还能赶上地铁回家。”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以苏意羡对她八卦性格的了解，她今日不应该这么沉默。


    简丹一听来劲了，催促她：“你想说吗？想说就快说！”


    她有一肚子就问题想问苏意羡，但没好意思开口。


    平日里就是再八卦，简丹也知道顾忌朋友的情绪，她怕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对又戳到了苏意羡的伤心事，所以刚刚没敢提。


    “是他吗？”简丹问，“你喜欢的人。”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苏意羡点了点头。


    她简短地说了一下自己与沈知行关于搬家一事的误会，然后沉默地坐在地垫上，慢吞吞地叠着衣服。


    宿舍里安静了许久，苏意羡又道：“我很想见他，却又害怕见他。”


    怕越陷越深，也怕他发现后与她疏远。


    “你就没想过追他吗？”简丹听她说了半天，没有在苏意羡的口中听见丝毫想要主动出击的意思。


    可以她对苏意羡的了解，苏意羡也并不是怯懦的人。


    苏意羡摇摇头。


    “不想追？”简丹一个喜欢打直球的人不太理解。


    “不是。”


    不是不想追，而是不敢追。


    如今无数人都知道她叫沈知行叔叔，知道她住在沈家。


    在这种情况下，沈知行怎么可能与她有什么发展？


    苏意羡太了解他了，沈知行年纪轻轻的，就古板得像他七十多岁的老父亲。


    怕是从第一次见她，沈知行就已经认定了她“侄女儿”的身份。


    既然他认定了二人辈分的差别，他就一定不会越雷池半步。


    别说是越雷池了。


    沈知行这种人，怕是远远儿地在一公里以外看见雷池，都会提前规划路线绕道走。


    “他一直把我当晚辈的。”


    沈知行现在对她所有的关心，都建立在叔叔这个身份上。


    是叔叔对侄女的关心，而不是男人对女人的。


    苏意羡贪恋于沈知行给她的温暖，便就不能企图与他更近一步的发展。


    若是他知道苏意羡对他生出晚辈不应该有的心思，他应该会苦口婆心地劝她找个同龄人，再逐渐疏远她。


    亦或是省去苦口婆心这步，直接疏远她。


    “昨天我站不稳的时候扶了他的胳膊，他很快就把衬衣袖子拉下来了，让我隔着衣服扶着。”


    普通的肢体触碰他都避嫌到如此地步。


    沈知行大概不会对她生出任何不该有的情愫吧……


    “可我又觉得，他有些时候对我太好了……”好得让苏意羡觉得恍惚。


    她偶尔也会觉得，沈知行对她的好似乎已经超越了侄女的范畴。


    可每当苏意羡生出这个想法时，沈知行极端避嫌的行为又会提醒她，提醒她冷静。


    整理衣服时，苏意羡无意间看到柜子里压着的一条连衣裙。


    她想起第一次穿这条裙子，还是去年沈锦给沈知行安排相亲饭局的时候。


    “而且他以前说过不喜欢年纪小的。”


    她记得沈知行那日明确说过，他觉得小他五岁的相亲对象年纪太小，二人并不合适。


    “放屁，那只是用来搪塞家里人的话罢了。”


    简丹揉了揉苏意羡的脸颊，恨铁不成钢，“他家里人肯定都没当真，也就你当真了。”


    “可是……”


    “可是你真的甘心叫他一辈子叔叔？以后还得叫他女朋友婶婶？而且就他那个条件，几年后指不定都能找一个比你还小的，那时候你能保证你不后悔吗？”


    简丹认真道：“意意，真的不试一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