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贰

作品:《最后一道圣旨

    陈香扇站在有海的地方,脚下踩过与敦煌不同的砂砾,周遭没有烈日灼热,滩涂上只留下她一个人的痕迹。浪潮不羁,就这样来了又去,陈香扇的裙摆渐渐浸湿在海水里。


    沧海无际,像人的命途般看不见底。


    一切都因为陆坛明的误导,进入死局。如此,陈香扇又该去找谁对峙确认?


    太沧覆灭,陆坛明就如一捧黄沙被风吹散。故事中的谜团难道就要沉入黑暗?那活着的人,岂不将在煎熬中度过一生。这就是陆坛明的用意?那陈香扇…是该如何走下去……


    悲而无泪,伤而不语。


    陈香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冰冷的海水刺痛着她的膝盖,陈香扇终于清醒过来。而后,那阵咸咸的海风吹过鬓边,思念中的声音也随之落进耳畔,“是阿耶杀了女伯。”


    朦胧的海面,越然如约回到了陈香扇的身旁。


    他同她一起浸在刺骨的海里。


    越然曾幻想过许多次重逢的模样,亦练习过如何将她拥进怀里。但真正到了与之并肩而立那刻,越然却还是想将曾隐瞒的一切坦白,因为这是他给过她的承诺。


    陈香扇万般惊惶之下看向身旁坦诚的爱人,她哽塞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越然没有与之对望,他依旧平静地看向远方,“女伯死的那天,定澜江的水与今日一样刺骨,我就像是这样站在她的身边。我曾哀求过阿耶不要犯下这无法弥补的错,可当阿耶颤颤掏出短剑抵上女伯,女伯却选择自己撞死在阿耶的怀里。”


    “女伯说,她累了。她说那是她最好的结局。”


    陈香扇的目光始终不肯从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身上离开,她虽然能想象到越然的痛楚,但却很难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你明明知晓一切,可为什么偏偏等到现在才肯告诉我?”


    “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越然在质问中垂下双眸,“这是我与女伯的约定。是她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一切,她希望你能远离那些是非,摆脱那个深渊。然后一直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她要所有恩怨,在她那里终结。”


    “但小扇,真的抱歉。终究是我隐瞒了一切。”


    江南的水边,荒无人烟的山野间,陈韶死在了十五岁的越然面前。也是从那一天起,越然再也没能从那场噩梦中离开。和陈韶的约定,成为他无法解除的负担。


    而在那之后与陈香扇见过的每一面,呆在一起的每一刻,越然都再难心安。


    他爱她,却又怕被她看穿。


    越然就是在这样的苦闷纠缠中度过了五年。直到大婚前陈香扇消失那刻,越然才幡然醒悟,自己需要解开这个将会缠绕他一生的结。只是等到这天终于来临,他却忽然声泪俱下地跪落在浪潮里。


    时间仿佛静止,蓬莱海平静地没有波澜。


    越然明白坦白意味着离散。可他竟宁愿放手,也不愿再去隐瞒。他已经准备好接受爱人的审判。只是下一刻,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将他相拥,越然冰冷的额头便贴上了她温暖的小腹。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场救赎。


    若非信任,如何走出那么远的路?陈香扇摩挲起越然的后颈,声泪俱下,那是她最熟悉的温度。陈香扇明了,她与越然都是陆坛明谋划中的受害者。


    她便出于本能抱紧了越然。


    她多想问问,他去哪儿了。她多想告诉他,我好想你。可沉浸在当下的情绪之中,陈香扇开口时却只剩迷茫……


    “阿然,错的人真的是我们吗?”


    “不应该是作恶的人吗?我们为什么要抱歉?他们又为什么不说抱歉?可惜从长安到蓬莱的千百里,终是又回到了原点。陈锦容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但她却再也不会开口。”


    “我们都被陆坛明骗了,可他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陈香扇话中带着绝望,她无力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就是个孤独的行者,生来只会握着那支画笔在天地游荡。陈香扇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甚至更不懂要往哪里去。


    她缓缓松开了抱住越然的手,却在下一瞬被越然抓紧。越然抬眸时一往情深。他告诉她,“不,小扇。一切还没有结束。与我归去咸阳,我来还你,也还自己一个答案。”


    陈香扇闻言诧异地落下双眸,与他握着的手,再也没有松去。


    咸阳,那故事最初的地方。


    而答案,又会不会是在那里……


    -


    定守元年,正月初一。


    这是新朝建立后的第一个岁日。


    仁帝秦百家在新岁的第一天便颁发敕令,宣布减免三年田赋商税,决定与民更始。彼时,长安之外的咸阳,到处都是出门为新君挂灯祈福的百姓。天下,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陈香扇自那日之后,与越然十五日的奔波不休,终在日暮时分咸阳。


    三清观外,二人牵马而立,眼中皆带着疲惫。


    越然转眸望向周遭村落里的一幕幕,却又忽而笑起,“小扇,你还记得咱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吗?”陈香扇回眸相望,那是赢和六年的正月初一,距离陈韶死去还有整整是一个月。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回忆散去几分疲乏,陈香扇想起过去的美好竟出奇地笑了笑,“那时候我们刚认识没有多久,你这登徒子便趁着城东烟火升腾之际,在我耳旁偷偷说要娶我。”


    “原来,你都听见了?”越然闻之先是惊讶,后是羞臊。


    陈香扇却在负手后相问:“阿然,你后悔过吗?你后悔遇见我吗?因为那些恩怨放下汇林苑,真的值得吗?”


    “后悔。”越然这样答。


    可他却在话语中来到陈香扇身后张开双臂,将人环进了怀中。越然的温暖将陈香扇包裹,越然颔首埋进了她的温柔里,“我后悔在震泽初见时,没有纵身而去你的叶舟,那样我们能早些认识好几年。”


    “至于汇林苑,小扇,你不要自责。”


    “这与你无关,是我的一意孤行。其实,我这么多年也在追查阿耶的死因。我相信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迫使阿耶死在了那里。”


    越然字字锥心,陈香扇贴近他的手臂,“你都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了威胁阿耶的人是谁。”越然抱紧了她。陈香扇下意识道出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名姓,“是陆坛明。”


    “你知道?”越然疑惑。


    陈香扇解释说:“秋半晚还活着,是她告诉我,我这三年来所画的人不是陈锦容,而是佳仁王太后仲长毓问。便是从那时起,我才知晓,陆坛明一直在演戏。他是这件事全部的起因,甚至连师父的死,也是他。”


    “所以威胁越伯父的一定是陆坛明。”


    第六封信的主人?越然想起了秋半晚,而当他又听见陈香扇的解答后忽而开口道:“小扇,我若说是我害死了阿耶,害死了女伯,你可相信?”


    “阿然,就像我不相信你说是越伯父杀死了师父一样,我也同样不会相信是你害死了他们。”越然是陈香扇在这世间唯一能够相信的人,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足够让他们彼此信任。


    越然抽出环抱在陈香扇肩头的手臂沉声道:“就在女伯送你来汇林苑之前,我接了人生中第一张悬赏令,可就是那张悬赏令成为了祸起的根源。”


    “难道说,就是霍满金拿给我的那一张——”陈香扇惶然转身,心脏开始止不住地疯狂跳动,


    她在害怕。


    越然望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然那悬赏令上原本的内容,应是为无怨山庄的庄主寻找他丢失的花狸。可后来出现的那张悬赏令上,除却我的名字与我按下的手印之外,其余内容全都不翼而飞。”


    “后来留下的内容谋害的悬赏令,皆是陆坛明造的假。你明白江湖的规矩,接下悬赏令就意味着必须完成。前有陆坛明逼迫,后有金明舫裹挟,我逃不掉的。所以阿耶就为了我,答应了陆坛明的要挟,并在金明舫的召集下,去往寿春,逼死了女伯。”


    无尽的愧意如潮水般翻涌,越然无法从往事中抽身。他用暗哑的嗓音痴痴念道:“都是我的错……”


    陈香扇伸手抚上越然的脸,她装出几分镇静,想起霍满金说的话:“阿然,你可知越伯父的陈罪书还有第二页。”彼时,越然无言看向她,陈香扇将思绪整理认真说道:“我想,那第二页应是陆坛明故意留在手中。他选择让越伯父去杀掉师父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下出的则是场一石二鸟的局。“


    ”他们之间,一定还有别的牵扯。”


    “一石二鸟的局?”越然沉吟着将双眼微眯,“那咱们就跟他好好论抡这棋局……”


    日暮落尽,大红的灯笼沿街挂起,三清观矗立在村子的边缘,荒芜而又宁静。话音落去,越然穿过陈香扇的目光直指向那空寂的院门里。陈香扇随之转眸,她看不懂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


    越然牵起陈香扇的手,跨进三清观的门。


    一队队玄甲卫威严矗立。陈香扇悚然扫试过这荒废的道观,门内轮值的玄甲卫没有对他们的到来表示警惕,她拽紧越然衣袖生出几分怯意。


    可她还是自如地与越然走下石阶,向着三清殿后的石室走去。


    “阿然,这里是?”陈香扇来到石室外,望见其中昏暗的烛火忍不住发问。越然出言宽慰,“这里是能解开一切答案的地方。小扇莫怕,相信我,一切有我。”


    陈香扇望他沉着模样,顾不得心下畏惧点头相应。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向石室内走去,石室内值守的玄甲卫瞧见越然并未开口询问,他只在接过越然手中将秦百家交给他的钥匙后,为他们打开了暗牢的门。


    暗牢幽深,牢中那戴着假面,身困锁链的白衣男子闻声望向面前的越然却无动于衷。


    可当陈香扇从越然身后走来,站定在他的视线中,他竟似笑非笑般道出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表妹,我们终究还是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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