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伍
作品:《最后一道圣旨》 眼前人影子遮挡住了壁上的那部分残破。
秋善仁直视画前这神态超逸,仿若绝尘的女郎,“绝笔?这人好端端地回来了,何谈绝笔一说?秋半晚一走八年无踪无迹,如今归来甚是蹊跷诡异。说,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还是不信。
陈香扇垂眸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封书信低声道:“半晚,这么多年虽不曾提及曾在东山的任何事,但我却能感觉到,这里是她一直思念着的地方。纵使他人误解疑惑,可道长您还不了解她吗?我本想着半晚归来,这信就不必再送。只是如今看来,还是该请您读上一读。”
陈香扇掏出书信双手奉上,她的目光凝重落在秋半晚那苍劲的笔锋上,“毕竟,人在临近死亡前说出的话,皆是他这一生还未说出口的善言。”
秋善仁被陈香扇说动怔怔接过她手中的信,秋善仁没有急于拆开草褐色的信封。
他问:“她缘何要写这封绝笔书?”
“江山已故,殉身为公。”寥寥八字,怎能叙尽她们的无畏?陈香扇难以想象秋半晚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一路从长安到了东山。而那晚,在她身上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陈香扇瞬时凝噎,秋善仁也在此时撕开了秋半晚的那段过往……
“赢和十三年,五月三十日。
善仁道长道鉴。
福生无量天尊,默晚敬请教祺。
师父,音问久疏,深感抱歉。
虽自我与您因观念相悖,嫌隙渐生,再到后来被您逐出师门起,很久都再未唤过这声师父了。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姓秋,是您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在山门外将我领回无量观的那天。
是您救了我,是您在浑浊的世道中给了我一个家。
在长安生活的这八年,回想起无量观中十八载的清苦修行。原来,这才是我生命中最难以忘记的过往。凡世间的滔滔浮华,在我走出山门的那一刻便将我淹没。注定了的结局,再难去更变。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无量观成了我心中那最后一份净土。
俗世纷扰,恩怨难断。
山茶林下的那次争吵,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我执念于师父所说的无为,我浅薄地认为师父你是在逃避一切俗世尘缘,只为求一个独善其身。而我,这个自视甚高的修道者,则觉得修道之人,既已入道就该兼济天下,匡扶正道。一辈子隐匿在东山之巅,并非是我的向往。
而我在与您的争辩中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您只告诉我,要顺应天道,不要妄图颠倒乾坤。
可要顺应天道,就要冷眼旁观?
我做不到。
于是乎,我在那日的争吵后选择离开,选择以我认为对的方式,去寻找我要的正义。
我闻当朝天子崇尚道家,所以在离去无量观后,便去向了长安。我本以为我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天子走上正道,解救苍生。岂料却将自己置身囹圄,再难脱身。
昏庸的帝王,将我困在了身边。
我竟荒唐地做起了他的秋婕妤。但是师父,我并没有因此放弃堕落。我曾无数次与贵妃娘娘在正德殿前跪到天明,只为殿中人能看上一眼忠臣递来的谏言,亦或是请求他放过某个忤逆他的良将。
可当第二日的太阳升起,一道道圣旨依旧无所顾忌地从我们的身边下出安诚门外时,我才发现自己所做努力和所有期望,是一场怎样可悲的笑话……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天下在我眼前消亡,却无力改变。
我痛苦极了。
可师父,我却忽然明白你阻止我离开,是不想我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明白天道难为,万物有序,师父说的无为并不是作壁上观,而是量力而行。但这条路是我自己所选,我尝试过了,尽管以失败收场,我也不再后悔抱怨。
只是……
我唯一遗憾的事,便是没能跟您说上一声抱歉。
以及,忘了的再见。
默晚敬祝善仁道长无量寿。
师父,愿与你再见。”
迢迢归路千余里,秋半晚没有食言。
秋善仁一双看淡俗世的双目激不起任何波澜,他心下的澎湃,终被暗藏。他仔仔细细叠起信笺揣进怀袖,重拾了案上的灯盏,光明从陈香扇的脸颊划过,辉煌的残壁又归于落寞。
陈香扇想他应与她在这封绝笔信中和解。
“先生可知,这幅神仙图缘何要缀上这一百只蝴蝶?”秋善仁举一柄豆灯贯穿昏暗。
陈香扇回眸而望壁上众仙答曰:“不知。”
秋善仁拨开时间阻隔,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这幅平画前被先师教导的那天,“死离生别,一似庄周梦蝶。人生变化无常,这一个个翩飞的蝶,便是白顶山人想要表达的东西。”
“看透了,超脱了。随缘了。往事哪能成为羁绊……”
陈香扇恍然间茅塞顿开,可她却觉他的这些话不像是说给她听,而是像说给自己,“我相信陈先生能了悟前人心绪,继而将他的心血传递下去。”
“告辞了。”木门渐开,秋善仁抚起暇白衣袍,跨出了沉寂的道藏阁。
陈香扇此刻全神贯注于壁上褪色的年华,没再开口回答。
-
月光照进从善楼,秋半晚昏沉靠在紧闭的门前,那晚残酷的厮杀在迷离之中重复上演,有人在探上她的鼻息后呼喊道:“婕妤娘娘,醒醒,醒醒——来不及了,快跟奴走,奴送您出宫。”
金殿摇晃,秋半晚如风中漂泊的残花。
她望见昔日与之共同绽放的她们,散落一地,没了生机。她便似发疯般想要挣脱解救之人的搀扶,与她们共沉沦。可如山海翻江而来的铁骑,将王宫踏碎。
她那一遍遍悲怆的:“我不走,我不走。”也被随之埋没。
秋善仁读完书信自道藏阁而来,他命人开门后却发现秋半晚昏睡在门前,口中还似有喃喃。他便俯下身查看她的脉搏,并轻唤了声:“默晚?”
“师父…”秋半晚恍惚着从梦中醒来,秋善仁的到来就像一道暖光照进她冰冷的胸膛。
她若救赎般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秋善仁没有将他甩开,反而同阿耶一样轻轻给予抚慰。他们之间其实从未有过芥蒂,一切不过是秋善仁对于当年自己未能将她劝阻的恼怒。
风吹动敞开的门,一股寒意钻进衣袖,秋半晚胆怯地收回了拉扯秋善仁的手。
秋善仁无言起身关门,他知她清醒过来,“默晚,有件事你可能不知,其实无量观在建观之初,并非像他们传说的那般靠避世而存。”
秋善仁依旧是这样称呼她。
秋半晚怅然抬起头看向身旁那日渐变老的“阿耶”,她想他应是有些一直没有说出的话,要来告诉她。秋半晚便撑起病痛的身子静静地听。
“那时间,无量观山门朝世人大开山门,香客云集。着实一副鼎盛景象。”
秋善仁掌中无灯,眼下却有光,“奈何花开花谢,好景不长。时任第一任道长的至纯道长被朝廷以司天为由,征召入仕。至此,皇权牵扯,无量观成为他们手中利器一再陷于危难。以至于后来,无量观从争斗中脱出身后,就再也未曾像曾经那般开过山门。可你若问,至纯道长错了吗?”
“我要答,没有。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至纯道长曾是抱着一颗赤诚之心接下朝廷的圣旨,只为能实现一番远大抱负。就如那年的你一样。又怎能去论对错?”
“而无量观的无奈避世,亦是如此。”
月光清澈秋善仁的眼眸,想要普渡众生,先要保得住己身。这是在前人身上学到的道理,可这么多年无量观虽掩去锋芒,隔岸东山,却从未忘记救济苦难。他们一直在竭尽所能的帮助众生,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您看了香扇送来的家书?”秋半晚猜出几分秋善仁说出这些话的原因。
秋善仁在试图这样的方式解开从前的恩怨,却没去正面回答秋半晚的话。他只在重新伸手推门后开口:“虽是殊途,既又选择同归,那这句再见,还不算太晚。”
千帆已过,秋半晚明白自己终是得到谅解。
她撑地起身望向门外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吃力地念出那声遗憾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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