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朝沐推开守门的保镖直接闯了进去并反锁，动作一气呵成甚至少有的失态，声音抖得像碎了线的串珠，一字一句的直接质问房内的人：“你疯了吗？你把你的冥焰给了她一半儿？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这么做你值得吗？”


    诺大的房间只开了几盏铜流苏的落地灯，仿旧的灯罩晕的光线都透了些许淡黄，静谧。


    自上一世回来，他的房间布置就换成了这个样子，从不许别人动。为了什么，纪朝沐当然明白。


    可此时此刻房内的两人却不会有谁感受到“静谧”的气氛。


    纪朝沐怒视着宿冥，他坐在灯下的沙发上看着一本书，光线笼罩下，五官清晰如刻。


    “你刻意羞辱她，失了自己近百年公平公正的声誉，你又值得吗？”宿冥并没生气，视线也没有离开手中的书本，平静回应。


    “论辈份，她就是轮到了“无”字，单名为能有什么问题？”


    “无字不改，我的“冥”给她，有什么问题？”


    “是你的名、冥，还是命给她！”纪朝沐脱口而出，高声质问。


    她就是要一个答案，一个她明明知道了几世，却从不死心的答案。


    一室沉默，久到她几乎想松口气，至少，他没有亲口说出她不想听到的。


    “都可。”


    他还是说了。


    “宿冥，这次是你害了她。”纪朝沐一字一顿，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已失了气势。


    宿冥低敛着的眉目终于慢慢扬起，不怒不喜：“你做了什么？”


    “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去了……”木已成舟，纪朝沐只有坦白，“她去了未境。”


    墙角的落地钟分针也在这一刻停滞，“啪”的一声，死寂。


    宿冥终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纪朝沐，直到在她面前站定。


    纪朝沐试图后退，脚步却像活生生被钉在地上寸步难移。她强迫自己抬头直视宿冥。她虽职级不如他，可也掌管监察司百年，料定自己罪不至死、料定他这次仍旧只能认命。可……她凝视了宿冥几秒，心绪已经溃不成军。


    百年来地府第一的皮相，不是她纪朝沐，而是宿冥。但她心里清清楚楚，在令人无法直视的俊美之下是一颗多么冰冷的心，他是掌管了所有人生死的人，包括她的。


    而此刻他的声音就像在冰川浸了一万年，“没我的印鉴，她怎么可能出得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纪朝沐没有说谎。


    宿冥不再逼问，直接走向屋内的写字桌，开了电脑输入一串数字、编号，一分钟之内就已搜索到无冥近期的全部天眼视频。


    宿冥一条条查看，直到审至七日前，她收到了入职信息的时刻。画面中的她显然很高兴，在反复查看短信。


    宿冥将视频视角切换至主观，终于发现她收到的其实是两条信息。


    无冥当日收到的信息，一条是入职、一条是入境：


    “入职还是入境，这是个问题啊。”无冥喃喃自语。


    入职的消息很清晰，入境的消息却来自一串极长的数字，长到她差点怀疑是电信诈骗。


    可地府这种环境，大概率也没有什么骗子生存的土壤……吧？？


    好奇心驱动下，无冥去了消息中的地址：出入境管理处。


    管理处很气派，也完全没人排队，进去后直接找了咨询柜台就可征询。


    “所以安排我去未境？那是哪里？”无冥好奇不已。


    对面的工作人员显然回答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微笑着扶了扶眼镜边框， “未知之境，您也可以理解为平行时空。”


    “那我去了会怎么样？”无冥想了想，又补问：“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去呢？其实我已经拿到了入职通知，当公务员挺好的啊。另外，为什么会是我呢？”


    “好问题。”工作人员点点头，“那我先回答第二个问答，为什么是您。实话实说，我们给很多无主孤魂都发了信息，因为没有牵挂的人最适合作进入秘境的实验。尤其像您这样，死了几百年都没人找，更是——”


    “你这样的情商，真的没被打过吗？”无冥面无表情的看着工作人员。


    “失言，失言，总之是实验。”工作人员讪笑，“这点必须向您告知清楚。目前开放入境的是一号未境。简单的说您会保留此刻的样貌、性格。但人设是全新的，简单来说，相当于你是实验员，亲自去那个环境体验。”


    “所以我是凭空出现的人，在那里没有过去。”


    “嗯，你的背景会安排妥当。”工作人员继续说着：“但此刻的未境，毕竟不是真正在时间轴上进化出的、科学的世界，而仅仅是实验性质的人类社区，是规划设计的实验品，如果实验失败，未境会自然消解，我们地府亚洲区也不会把投胎名额再投放过去。至于其它大洲，那就随他们便了。”


    无冥怔忡的看着工作人员，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个鬼的话中听到“科学”这两个字，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您听懂了吗？”工作人员见无冥在发呆，以为她不懂。


    “懂，但问题来了，我去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以及未境的环境啊氛围之内的，是纯平行？以我的知识储备会不会像个白痴找不到工作？”


    “放心，是根据您的学历匹配的入境时代。”工作人员低头看了看电脑，“怎么说呢，平行时空里的科技比你生存的现实世界要稍微发达一点儿，但也没发达到你会跟不上的程度。至于社会氛围，完全一样。另外，关于是否会有生命危险，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您不需要多作考虑，因为您现在……反正也不是人，对吧，大不了再死一次，回来继续当你的地府公务员。更何况平行时空也是有法律的啊，法条还更健全。”


    “那倒也是。”无冥秒懂，反正不是人，不怕死。


    “您想想看，在平行的实验时空直接作为成年人重活一次，拥有新的生命时长，而且作为奖励，回来后会有额外的再世投胎福气补贴，是不是很吸引人？”工作人员一脸期盼等着她的回答。


    无冥想了想，福气补贴什么的，留在地府当公务员满了年限也会有啊，索性直接摇了摇头。


    “您长得这么漂亮，在未境可能会遇到好多帅哥喜欢您，是不是很吸引人？”工作人员继续不死心的画饼。


    无冥断然摇头，面无表情，顺便偷瞄了腕表，她入职报道的时间也快到了，感觉还是去当公务员靠谱。


    沉默，尴尬的沉默。


    工作人员职责所在，最后弱弱的说了句：“是，我也知道未境可能比较……抽象，但如果您去了是可以带一笔启动资金的，富豪阶层。当然我也知道这个条件不具有什么吸引力，但起码——”


    “在哪儿签字？”


    “哈？”工作人员怔住。


    无冥笑了，笑得极灿烂，“当富豪的话，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真的？工作人员眼睛亮了。


    “但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


    “虽然是未境，但总有比照吧，我要落地平行时空内的大中华范围。”


    “这恐怕有点难度，想去那里的人太多，入境名额短缺。”


    “那我不管，我生是种花家的人、死是种花家的死人，哪怕平行也是种花家的平行人。”


    工作人员怔怔的看着她，沉默半响，红色印章大力的盖在无冥的地府出境护照上，“成交。”


    而七日后的今夜，焰室。


    本该是无能的她，被烙上了灵魂之名：“冥”。


    那不是随便一个人写的、随便一个普通的冥字，那是宿冥的灵焰，带着死亡的气息。如果她看得到，会发现自己的护照姓名栏逐渐浮现出的，是注定属于她的名字：无冥。


    冥焰触发了通行证上最后一道准行钢印：准行，并即刻通行。


    无冥在地府最后留下的镜头画面，就是在焰室的地板上烟消云散。


    宿冥和纪朝沐后知后觉的旁观了一切，却已经晚透了。


    “她本来会有正常的出入境安排，正常的人设、安全提示、身份提示、能力值输入等等一切她都必须要有的东西，甚至出境之前也需要得到你的印鉴，你不同意的话她根本出不去。” 纪朝沐注视着宿冥，一字一字的：“她去了连你都鞭长莫及的地方，是你放在她体内的冥焰触发了一切。冥焰不属于她，她在未境会被冥焰反噬成什么样子连你都不会清楚。你以为自己可以保她生生世世，可无论哪一世，哪怕在地府，你们仍旧会是亲手推彼此进深渊的人。你还不认吗？这就是运、这就是命！”


    纪朝沐进入地府百余年，旁人眼里“仪态万芳”这四个字就是为她量身订做。但凡此刻闯入一个小鬼，都不会相信怒目圆睁仪态尽失的人会是她。


    室内无风，寒气成霜，一丝丝的从宿冥的脚底流动、直至覆盖了整个空间、凝冻住全部时间。


    纪朝沐知道，此时的自己绝对不能再多说半个字。他凝得住时空，当然也灭得了她永世。


    “命？”宿冥竟然笑了，“我送她出去，自然也能接她回来。”


    就此认命，他便不会是他。


    他是百世轮回百世不灭才掌管了生死的人，若命是运、只要她想，他就给得起；若命是寿，只要给她，他就给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