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落尽，天色染上灰蒙。


    回去的路上，俞月坐在后排闭眼假寐，始终没有提及刚才发生的事。


    范乘风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抱着摄影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车内后视镜。


    窥见她一直在睡觉后，心里的紧张一点没有消除，反倒更七上八下起来。


    毕竟那些话，可他都是自己联想出来的，可信度什么的一点也没有把握。


    要是因为这个给两人造成误会什么的，那他可真是罪过。


    他垂下眼心里不断模拟着，等下要怎么主动解释一下才能消除尴尬。


    要不然就说搞艺术的人思维都比较活跃？但这样好像又有点奇怪。


    正纠结着，倏忽，后排传出“叮”的一声，打破车厢内僵持已久的沉默。


    俞月轻吸一口气，睁开双眼，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视线扫过屏幕。


    齐也：【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于明飙两口子，他们要我邀请你这周五去参加生日会，在顿汀。】


    于明飙就是之前做局试图牵线他和俞月的人，也是傅雪颂的朋友。


    知道这层关系后，俞月当时还惊诧了一会儿。


    与齐也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没想到几经转折还能扯上关系。


    俞月伸手按出键盘，在屏幕上轻敲，【去不了，慈善晚宴。】


    齐也很快回复：【OK】


    摁灭手机屏，她侧过脸看向窗外。


    这个点，云镇居民们都结束农作开始往家赶，刚放学的小孩们也在路上走走停停，分享着才在小卖部里买的零食，大人们在前面一喊，他们就时不时应声跑两步，背脊上的书包便也随着步伐一颠一颠。


    小镇的傍晚，没有次第亮起的霓虹灯，也没有高架桥上拥堵无比的车潮，有的只是家常饭菜香。


    俞月垂下视线，看了眼手机背面。


    磨砂透光的手机壳下夹了一张很小的照片，是她从苏丽寻亲时给的那张照片上裁下来的。


    小时候老人不懂什么记录，一直到十岁她才在朋友的邀约下，去拍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大头贴。


    这么多年过去，那张大头贴早已不见踪影。


    这张照片反倒成了宋月存在过的唯一一张凭证。


    重返俞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照片裁下来随身携带。


    算是提醒自己的来处，也算是绑住脚踝让自己继续留在人间的牵绊。


    照顾内心的小孩，就成了她这几年唯一学习的人生命题。


    进入娱乐圈后，她的随心所欲，不少被媒体针对。


    可后来，也是因为她的随心所欲，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同频率粉丝。


    娱乐记者都喜欢用松弛感来称赞她，但只有她知道，


    这么多年走到这里心里根本只剩下麻木。


    就像是一潭日久年深的死水。


    行行重行行。


    终于在这个傍晚，她发觉原来早在重逢之初，那潭死水就被晚风翻搅，晃开了一圈涟漪。


    俞月说不上听见那些话时是什么感受。


    就好像有一只酸橘在心底被用力绞开，又酸又涩的汁水顺着指缝流出，刺激得人鼻子直发酸。


    她的少女时代已经过去得太久。


    站在这个阶段，她已经不能将全部看得清楚，也不想再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


    回到嘉宾宿舍，俞月早早地洗漱完，上楼休息。


    因为温渃暂时退出节目，房间里便只剩下她一人，一时空荡了不少。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索性睁开眼，摸过枕边的手机，尝试登自己以前的那个微信号。


    进入娱乐圈之后，她的微信号就在前经纪人的建议下给换掉了。


    那个微信号上的好友，也基本都没有迁过来，除了傅雪颂。


    她捧着手机捣鼓了许久，也还是没想起来密码是什么。


    俞月轻叹出一口气，算了。


    她刚把手机塞回枕下，闭上眼准备再次酝酿情绪时，就听见枕下传来嗡嗡震动声。


    “喂？”她接起，知道她手机号的没几个人，会在晚上打电话过来的也只有傅雪颂。


    顿了两秒，电话那端迟迟没有声音，俞月闭着眼翻了个身，“雪颂？”


    “是我。”


    黑夜里落针可闻，听筒那端倏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俞月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我找阿阳要来的号码。”林檀川淡淡开口，“下午的事，已经跟乘风解释过了，不会有什么影响。”


    “嗯——”俞月掀开眼皮，盯着卧室窗帘顿了一顿，鼻子掩在被下，声音瓮声瓮气，“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


    听筒里传来他的呼吸声，隐约还有一点风声吹过。


    俞月问：“在外面？”


    对面“嗯”了一声，“睡不着出来走走。”


    俞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太久没见，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聊起。


    “这几年，”林檀川顿了顿，“你过得好不好？”


    俞月抿紧唇角，回忆了一下这几年，有落有起。


    但不管再怎么难，也都过去了。


    “嗯，还行。”


    俞月回答完，下意识又反问了一句，“你呢，还好吗？”


    林檀川没说话，半晌，低低地吐出一句话，“你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俞月握着手机，翻了个身，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都行。”


    “不好。”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那真话呢？”


    “不好。”


    俞月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有什么区别？”


    听到她的声音，林檀川也跟着笑了一下，声音带点哑。


    “晚上很冷，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林檀川应声，“你后来还回过崇大没有？”


    “没，”俞月诚实回答，虽不知道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是在问什么。


    “嗯，你后来在崇川也待得少了，在那边还吃得惯吗？”


    “那边”指的是俞月后来定居的城市，清江。


    俞月了然，也没有特别意外。


    毕竟从范乘风的口里，她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关注自己。


    两地的饮食习惯其实隔了很远，但她进入娱乐圈之后一直在控制饮食，没时间尝太多，尽管她已经很瘦。


    俞月想了想，回答，“还行吧。”


    林檀川“嗯”了一声，听得不太真切。


    半晌，听筒那端的一点呼呼风声，随着电流，跟他的声音一起落在俞月耳畔。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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