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向门外看去。


    走廊上，灯光被调得很暗，迎宾服务生站在餐厅门口，热情地引路送客，人来人往间，一点都没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俞月眉头轻轻蹙起，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涌现。


    她想也没想，道过谢后抬脚就往外走去。


    穿过走廊，她用手机给林檀川发了条消息，没说太多，只借口在这边临时碰见了一个朋友。


    入夜后，江边的温度几乎就是呈断崖下降。


    俞月出来得急，用来御寒的那件厚外套都没来得及拿，就放在了那间暖气充足的法餐厅内，而身上此时此刻只套了一件薄薄的毛衣。


    江风阵阵，铺天盖地的湿冷空气仿佛瞬间凝结在周身。


    她抱紧胳膊，慢慢地朝露天停车场方向走。


    其实她心里一直清楚，苏丽大概率不会就那样罢休，但这大半个月以来，她都没有什么动静，俞月也渐渐就把这事放在了脑后。


    也许是发现切断经济来源对她而言并不奏效，苏丽便也没了耐心再继续等待。


    于是，这笔账单就成了引起他们注意的第一步。


    走到悬挂的指示牌旁，俞月缓了脚步，抬眼朝前望去。


    露天停车场被两侧的大功率路灯照得亮堂如白昼，而上方本该是浓黑的天空，也被映成了灰茫茫一片。


    一路走来，她都没瞧见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想着，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林檀川也在这个时候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还没来得及点开查看，身后突然冒了个男声出来，“俞月小姐？”


    顺着声音，俞月下意识转过头去。


    只见经常负责接送她和苏丽的彭叔站在身后，手里正拿着汽车钥匙。


    俞月走上前，问完好，才知他是来帮苏丽取东西的。


    苏丽今晚约了一个新交的朋友在这边见面，这个点聚会快散场，才发觉礼物忘记带，便特意让他过来车上取。


    彭叔拿完东西回来，俞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手提袋上的烫金logo。


    这个牌子是苏丽经常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叶，价格十分高昂。


    回去的路上，彭叔问她什么时候放寒假，俞月回答完，两人又多聊了几句天气和考试。


    直到走到法餐厅旁边，彭叔才停下脚步，抬头朝上望了一眼，“就是这里了。”他将礼品袋递给她，自己则在外面等着。


    苏丽订的包厢在二楼，俞月一进门，立刻就有服务生迎上来，走在身侧引路。


    俞月跟在她身后，右拐上楼。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带了跟的短靴，每往上踏一阶，实木楼梯就会发出一点“咚咚”的声响。


    走到包厢门口，服务生恭恭敬敬离开，留下俞月一人。


    门内光影透过雕花镂空的门窗折出，她站在门外，只能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动静。


    她抬起手，敲了三下门。


    “进。”苏丽的声音传出。


    她推开门，走进去。


    茶室空间很大，全木质装潢，像是复原了古代的宅子，沉稳古朴。


    苏丽原本正拎着茶壶给对面男人的杯内添水，听见声音，她抬眼望了过去。


    对视上俞月双眼的一瞬，她眼底有一丝惊诧划过，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转过脸，向对方介绍道，“我女儿。”


    “哦——你女儿啊！”对方收回视线，夸赞道，“这么漂亮又会读书，真是好福气啊！”


    苏丽笑笑，放下茶壶，重新看向门口，“东西拿来了吗？”


    俞月没说话，走过去，将手提袋放到桌上。


    垂下手的那一刹，她莫名感觉手明显轻了许多，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袋子里不像是只放了茶叶的重量。


    苏丽勾着唇角，将礼品袋从茶台上推过去，“特意买来送您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太贵重的东西。”


    男人正喝着茶，看见她的动作，忙放下茶杯，就要推回去，“太见外了太见外了，我平日里受俞总那么多帮助，也没来得及多报答一点。”


    “一点小礼物罢了，您收下，要是喜欢下次就请人再带一些过去。”


    苏丽笑笑，坚持要给他，两人一时有点僵持不下。


    俞月不想听他们车轱辘滚官话，便微微侧头看向对面那扇落地窗。


    站在这里恰巧能看见茶馆的□□院，和远处迤逦的江景。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苏丽低声同他又说了些什么，最后那人才勉为其难地将礼物给收了下来。


    至此，这场聚会才正式结束。


    苏丽站起身送他出门，在门关上的那一瞬，俞月拉开软椅坐下，视线落在内嵌茶盘上。


    几分钟后，苏丽推门进来。


    目光掠过，却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坐下来，从容煮茶。


    很快，茶叶清香就随热气翻腾而出。


    苏丽取过一只干净茶杯，提起茶壶，缓缓倾倒。


    “这间茶馆，茶叶太一般。”她放下茶壶，将茶杯推过去，淡淡开口，“隔壁那家法餐，味道怎么样？”


    俞月没回答她的问题，盯了茶杯中的茶叶，反问账单的价格。


    “就当是我请你们。”苏丽看着她，半晌，像是想起来一些什么，微微侧身伸手拿包，“毕竟是你第一次谈恋爱，妈妈请顿饭不是很正常？”


    闻言，俞月眉头轻蹙起，下意识揪住话里的字眼，“恋爱？或许——”


    “好了，我不想听那么多。”苏丽打断她的话，从包里拿出一个四方的黄花梨木盒，递过去，“前些日子，我禁了荤腥，特意去寺庙请高僧开光求来的佛珠，戴上看看？”


    俞月不明白她的意思，单单扫了眼，没接。


    苏丽也不恼，放下木盒，提醒，“开过光的物品，不要随便让别人触碰。”


    她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今年过年，你爸爸说还是在俞家老宅过，这次你也跟着去吧，爷爷状况不太好，正好过去看看。”


    “我？”俞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这么多年来，所有节假日都加在一块儿，她也只踏入过老宅大门一次。


    更何况以现在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她并不认为，他们还适合见面。


    “嗯。”苏丽点点头，放下茶杯，“我承认，这些年在这方面确是亏待你不少，我也跟你爸爸聊过了，既然已经改姓俞，那回去过年也是应该的。”


    俞月别过眼，没忍住轻笑出声。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是这个月才改姓一样，当初接她过来给她改姓，也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意思，这会儿倒是有点像她为了被俞家认可而闹这一出，他们则勉为其难。


    “该说的，我相信我已经传达到位——”


    苏丽看着她，顿了一顿，又说，“这次的事，也到此结束，我不想再计较下去，该怎么做你应该是知道了。”


    “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苏丽倾着茶壶，闻言，手上动作滞了滞，片刻后，语气不甚在意地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陪你一直讨价还价？”


    她搁下茶壶，抬起眼，“我耐心有限，奉劝你不要继续跟我犟下去。”


    听起来像是给她台阶下，但话里的威胁却丝毫不少。


    俞月反问道，“如果我偏要呢？”


    “那你只管试试。”苏丽端起茶杯，微微晃动里面的茶水，“下周一之前，愿意回来，就给我回复。”


    “不用了——”俞月站起身，不愿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


    苏丽头也没抬，任凭她从眼前离开。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茶杯也被重重丢在了茶台上。


    -


    走出茶室，俞月站在楼梯口缓了缓。


    每一次同苏丽交流完，她都像被耗费了所有力气，心神俱累。


    不想说话，只想找个地方关上门蒙头休息。


    扶着楼梯扶手，她缓步下楼，刚踏到一楼与二楼间的休息台，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她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侧，让出一条道来。


    可下一秒，那人也仿佛刻意将脚步缓下。


    俞月下意识回头，闻声望去，瞬间对上路鸣的脸。


    他神色明朗，站在楼梯上，单手插兜，小臂上搭着件深色西装外套。


    “这么巧——”他笑了笑，眉梢微动，“又见面了。”


    俞月点了下头，算是跟他打招呼。


    “路鸣，下来没！”


    楼下有道女声突然响起，俞月站在原地，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剪着娃娃头的女生站在楼下，看样貌比她大不了几岁。


    路鸣微微颔首回应，又向俞月解释道，“我朋友的妹妹。”


    俞月轻“嗯”了声，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下。


    娃娃头女生见两人下来，神色有些怪异地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路鸣在后面扶住门，转过头问，“要送你回学校吗？”


    俞月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朋友就在这附近。”


    两人走出来，娃娃头女生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路鸣，能不能走快一点，外面好冷。”


    俞月看出她的小心思，收回视线，正要开口时，一道清沉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冬夜寒风。


    俞月看过去。


    林檀川正拿着她的厚外套站在不远处，唇角向下微抿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俞月，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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