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

作品:《而今识尽愁滋味

    “没问题,届时我若不在府中,找越桃取钱便可。”纪昭亭答应得很爽快,纪戎自然也没有意见。


    说完赚外快的事儿,梅酉乾撑起上半身,对着纪戎道:“小戎,你可知前几天把昭亭姐姐请到梅时歇露台上去的那位是谁?”


    梅时歇正是他们梅家的产业。


    纪戎自然知道:“太子殿下。”


    他都听姐姐讲了。


    梅酉乾紧接着又说:“那你可知昭亭姐姐走后,谁出现了?”


    “谁呀?”竟是纪昭亭好奇地开了口询问。


    梅酉乾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是明恩镇国公的小儿子裴旻裴大人!”


    纪昭亭蹙眉,裴旻?


    他说道:“昭亭姐姐前脚刚走,裴大人就上了露台来。”


    “那裴副特进怎么会刚好就在附近的?”纪戎追问道。


    “你说说你,还是干情报的,消息不灵通了吧?”梅酉乾伸手去敲敲纪戎的脑瓜子,得意道,“还得是我打听得仔细,圣上啊,最近派裴大人暗中监察东宫呢,可不得时时跟着。”


    听到这儿,纪昭亭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


    “我跟你们讲啊,裴大人上了露台之后,太子殿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被裴大人坏了事什么的,用茶杯砸到裴大人的脸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吓人得很!”


    “他受伤了?”纪昭亭一愣,想来那天用石子打掉匕首的根本不是什么暗卫,而是在暗处的裴旻。


    梅酉乾没想到纪昭亭会这么问,在他和纪戎的聊天里,这俩人不算仇敌也是对手,哪会这般关心。


    “啊,对对,他受伤了,在这儿,都是被茶杯碎片划破的。”梅酉乾结巴着,伸手在脸上、脖子上比划伤口的位置。


    他那日就在茶楼里,看得真真切切的。


    这由不得纪昭亭不多想,她深知,若自己将匕首扔进露台,行刺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


    难道太子殿下是因为裴旻暗中帮了自己,没有达到目的,才冲着裴旻发了脾气?


    可太子殿下就不怕裴旻顶着一脸伤口向圣上告状吗?


    ……不,那太子殿下又不是什么蠢人,肯定是有脱身之道,才敢出手,而且依着裴旻的性子,也断不会拿这事去告状。


    他估计也就会躲起来等伤好了,再当作无事发生,就揭过去了。


    这么想着,纪昭亭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么说有些自作多情了……但裴旻受伤,也有为她解围的缘由。


    纪昭亭“腾”地从躺椅上坐起来,道:“越桃,走,咱们去把脸洗了,我要出门一趟。”


    看着纪昭亭离开的背影,梅酉乾不解道:“昭亭姐姐怎么那么着急就走了……不会要去见裴大人吧?”


    “我姐的事你少管。”纪戎玩笑着瞪他一眼,也起身洗脸去了。


    纪昭亭没让越桃跟着,骑上马便往佑圣司的方向而去。


    是时,裴旻刚从宫里头见了圣上回来,所幸圣上忙着和一众言官商讨要事,没注意他的伤,裴旻匆匆递上监察的录记就走了。


    迎阳帮他脱着面圣的官服,回时沾了泥水,正准备送去浣洗。


    裴旻衣服刚脱到一半,他就从公事房屏风后的镜子里瞧见,窗户口倒挂出来一张模糊的脸,束拢起的青丝也倒垂下来。


    对方轻声喊道:“裴副特进。”


    裴旻似见了鬼般地转过身去,连迎阳也呆住了,衣裳都差点失手掉在地上。


    裴旻只穿着白色的中衣,领口微敞开,将他颈部结痂了的伤疤全都露了出来。


    而他右脸颊上的疤痕好得快些,已经开始长新肉了。


    “……你、你!”裴旻眼见着是羞臊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赶紧从迎阳手中抢过衣服,胡乱遮挡在身前。


    “纪副使,您怎么偷偷跑来了?”还是迎阳冷静些,他立刻猜到纪昭亭是偷偷翻进佑圣司来的,不想惊动任何人,以免抓了把柄,“快请进!”


    迎阳连忙上前去帮着纪昭亭从窗户跳进来,还特意看了看窗外,确保四处无人,这才放心关了窗。


    纪昭亭指了指窗外,同裴旻解释道:“放心,裴副特进,我来的时候没让人注意到,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迎阳道:“那个,属下去外头候着了。”


    他说罢就退了出去。


    裴旻显然还没想通纪昭亭为何会突然造访,赶忙背过身去把外衣套上,低声问道:“纪副使有何要事?还得偷偷摸摸前来。”


    “你脸上的伤……”她缓缓说着,歪头凑过去看他的伤口。


    察觉到她的动作,裴旻系腰带的手一滞,抬头侧目瞧过去,正对上纪昭亭那如水的双眼。


    凑得近了,那几条伤疤更为显眼,莫名得让纪昭亭内心发怵。


    “是不是特别疼。”纪昭亭下意识喃喃。


    裴旻遂抬手去捂住疤痕,微微侧了身,正对着纪昭亭道:“别看,这不好看。”


    “这个,你拿着,早晚各涂一次,好得快些,也不会留疤。”纪昭亭从怀中摸出来两个小巧的青绿花鸟纹瓷盒,递到裴旻手里。


    那是纪淳华从陕南带回来的上好祛痕胶,疗效极佳,拿了好些给纪昭亭。


    低头瞧了瞧手里的瓷盒,又抬眼瞧了瞧纪昭亭,裴旻有些受宠若惊,他心里刚升起一点旖旎的胡思乱想,马上又被自己的理智给打断了。


    纪昭亭分明是得知了那日露台上太子殿下和他相见之事,也明白了那枚石子是他的手笔。


    这分明是在向他表达感谢。


    不知为何,想通之后,裴旻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他说不准是何缘由,只是觉得自己在见到纪昭亭的那瞬间,心中竟抱有异样的期待,转眼即逝了。


    裴旻声音干涩地开口道:“若你只想要表达谢意,就不必了……那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懂我懂。”纪昭亭冲他弯眸笑了笑。


    官场之事不能说得太明白,她还是知道的,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了,主打的就是一个默契感。


    纪昭亭想起来什么,又道:“裴副特进,希望你再帮我个忙。”


    裴旻抿着唇,问她:“何事?”


    纪昭亭鼓起半边腮帮,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她似是格外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脸颊的软肉,一字一顿地道:“红云宴上,可不可以别找我论武啊?”


    这个“忙”实在是出乎裴旻的意料,他微微愣神,想不清楚纪昭亭拒绝论武的原因。


    “你怕什么?”裴旻冷不丁开口,“怕我接受不了再次输给你?怕我再次沦为你的手下败将后对你更怨恨?纪副使,我不希望你是同情我才说这话。”


    他说着,下颌紧了紧,声音也愈发冷硬。


    纪昭亭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摆摆手道:“当然不是。”


    裴旻眼神冷淡地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纪昭亭盯着他,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要说是因为怕现在的自己打不过你而惹了大笑话、让原主及将军府都变成阊都笑柄,你会信吗?你怕不是只会觉得我找了个新由头羞辱你。


    无奈,纪昭亭只好瞎编了个理由道:“是因为……我舍不得和你打。”


    “你、你说什么?”裴旻没想到纪昭亭会说出这种话,他眼睛睁得老大,差点咬了舌头,“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和你打啊。”纪昭亭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次,“我们俩现在也算关系缓和了吧?何必要再因论武而伤了和气。”


    “不管是我受了伤,还是你因此受了伤,我都会难过。”她迈步逼近,水波盈盈的眼眸里盛满了诚挚与期待的神色,抬首看向裴旻,“裴副特进呢,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我……”裴旻说不出话来。


    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他本想否认,可四目相对时,又莫名心虚,否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窗外传来几声鸟雀的叫声,打破刹那的沉静。


    “我会考虑的。”裴旻先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偌大的铜镜里照出他和纪昭亭的身影。


    纪昭亭也不逼迫,只要回答不是拒绝,她就很满意了。


    她笑着道:“没事,你慢慢考虑!祛痕胶你记得擦,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啊!”


    说完,便又翻窗爬上屋檐,偷摸离开了。


    以纪昭亭现在的轻功,七阶以上的高手若不仔细感知的话,都很难发现她。


    待她离开了,迎阳才重新进了房中,憋着笑八卦自家少爷道:“少爷,纪副使可真关心您。”


    裴旻拧着眉乜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迎阳低下头,帮裴旻重新脱官服,他偷偷努了努嘴道:“属下可是有眼睛的,都看在眼中呢!”


    裴旻冷哼道:“好,那你说,是谁告诉她我受伤之事的?”


    关于受伤这事,裴旻给身边的下属们可是下了封口令,而且太子和二皇子那边肯定不会去宣扬。


    这事连镇国公府的人都不知道,将军府的人怎么就知道了?


    迎阳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正色:“属下这就去查。”


    而后就抱着换下的官服快步退了出去。


    裴旻换了身衣裳,又抬眼看向半开的窗户。


    良久,他叹了口气,像是在无声的对峙中认输了般,自言自语道:“我……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