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半夜爬墙头

作品:《而今识尽愁滋味

    离开曹府,她一个人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


    说不上到底是因何而心情沉重,但这几天中发生的桩桩件件,都让她觉得心头闷得慌,难以纾解。


    耀目的阳光倾泻而下,街道上人来人往,纪昭亭陡然叹了口气。


    有时候,去做了却没有做好比不做还要折磨人。


    一路走回将军府,纪昭亭都轻松不起来,卢知雪瞧出她心头不快,特意命人去买了几盒千春楼的玉兰花馔和透花糍送到西苑。


    纪昭亭脱了鞋,侧靠在洞窗前的美人榻上,凉风丝丝吹拂,扬起她鬓边落发。


    小花园中的樱花树已快要落尽,显露出点点碧绿的小果子。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


    纪昭亭想起这首诗句来,意外的非常应景应情。


    越桃带着云儿和香儿伺候在身边,她为纪昭亭沏了壶常饮的珠兰花茶,热气蒸蒸,茶叶翻腾。


    “娘子,要不去后花园走走散散心?”越桃忧心道。


    纪昭亭抿着唇摇摇头,示意她们都搬凳子过来坐。


    她之前提这个要求,三人都不敢答应,生怕逾矩冒犯,还是纪昭亭再三要求后,她们才敢听从,坐在圆凳上服侍。


    三人坐在榻前,云儿忙递上去一块玉兰花馔:“娘子,您吃一口,这可是夫人特意遣人去千春楼买回来的。”


    纪昭亭接过往嘴里塞,可是食之无味。


    白糖糕安静地趴在她怀里,昏沉地眯着眼。


    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来道:“好吃!”


    见她吃东西,三人都高兴起来。


    晚膳时纪昭亭也没吃多少,用过膳,她在家里各处走了走消消食,待水烧好后便去沐浴。


    坐在榻边绞头发时,纪戎和纪郁川提了好些东西过来。


    “这些是什么?”纪昭亭好奇。


    纪戎将东西放到一旁桌上,有些无语地道:“方才许府送来的,说是感谢姐姐你救了那许娘子,聊表心意。”


    “真要诚心致谢,就该亲自登门啊,打发几个侍从过来送点东西算什么!”纪戎越说越气呼呼的,大有想把对方送的礼物全扔掉的势头。


    纪昭亭忙伸手让云儿、香儿去收下,挥手示意纪戎和纪郁川坐过来。


    房中的熏笼散着热气,纪昭亭让越桃把那几盒卢小娘送来的点心摆出来,沏了茶洗了水果,权当夜晚茶话会。


    白糖糕也特别喜欢绕着他们俩打转摇尾巴,纪昭亭取了发巾,湿着头发和他们聊天。


    说聊天,其实就是问他们俩家中的旧事,尤其是关于长辈的。


    纪家满门忠烈,三代从军,父亲便是家中的独苗。


    房中的烛摇曳着,两位弟弟也知晓姐姐心情不佳,专门挑些有趣的儿时事情说,说着说着还会来场旧日重现的表演,逗得纪昭亭发笑。


    说完旧事,纪昭亭的心情好了起来,她又好奇起许府送的礼品,让越桃她们全都抱过来瞧瞧。


    无外乎一些首饰、脂粉。


    纪郁川冷不丁讥讽道:“全是次品。”


    纪昭亭打圆场道:“没事没事,咱不追求那个。”


    她分了些给越桃三人,剩下的让她们都放了起来。


    蜡烛燃了一半,到了就寝的时间,送走了两位弟弟后,纪昭亭仍是毫无睡意。


    她披了衣裳并着双腿坐在榻边,用熏笼的热气烤着半干的长发。


    心情彻底平稳后,她捧着茶盏,开始复盘。


    她反复回想着那黑衣人被裴旻挑开衣裳露出纹身的场景。


    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那个纹身,太新了。


    虽然和上次在鬼市她一掌拍死的那个杀手身上的纹身图案相同,但是今天看到的纹身明显是才刺上去没多久的,周围的皮肤都还泛着红肿。


    只不过那时候她脑子空白,下意识以为是血蹭上去了。


    还有他们的状态,一开始全都一动不动,被短箭射中后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十有八九都是陷入了昏迷中。


    这就是个局啊,专门为她和裴旻设好的局——为了什么呢?为了让他们俩用“正当理由”结案。


    此时,西苑小花园的院墙头,一个挺拔的身影猛地攀跃而上。


    那身影随手拾起来个小石子,稍一运气抛掷,便不偏不倚地砸在那圆形洞窗前的台阶上。


    白糖糕被惊得猛地蹦起来,随后便跑进小花园里,冲院墙头汪汪叫了两声。


    在西苑里,拥有敏锐感官的除开一条小狗,就是习武的纪昭亭和越桃了。


    在院墙头站了人时,纪昭亭便察觉了。


    她立刻裹好了衣服从榻上下来,穿着鞋子欲往花园里走,就听到石子打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越桃提了盏灯从门外跑进来,跟在纪昭亭身旁一同走进了花园里。


    借着提灯里昏黄的光,纪昭亭看到那人字形的山墙后露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或许是因为头回扒人家小娘子的墙头,裴旻的脸止不住发红,他转了转那双堪称漂亮的桃花眼,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拘谨地朝纪昭亭挥了挥。


    纪昭亭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下来吧,没人!”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表述有些暧昧,改口道:“这里能放心说话。”


    裴旻也不想在墙头上多待,立马就跳了下来。


    纪昭亭便迎上去。


    她的发尾尚且湿着,素面朝天的小脸配上净色的衣衫,衬得她如同一朵出水芙蓉,美得清新淡雅又大方。


    裴旻看着她,一时失语。


    为了爬墙,裴旻的衣服都有些皱了,他赶紧收回自己的眼神,装作整理衣裳,低声道:“纪副使,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这是第二次借了。”纪昭亭果然心情好了不少,都开始打趣了,“裴副特进记得还我两步。”


    说完,她侧身从越桃手里接过提灯,道:“越桃,你回房去休息吧。”


    见越桃还有些担心,纪昭亭便指了指脚边的白糖糕道:“没事,还有白糖糕陪着我呢,放心去休息。”


    越桃这才肯离开。


    待越桃走了,纪昭亭礼貌性招呼他道:“要喝口茶或者吃点东西吗?”


    “不了,”裴旻知道分寸,不会深夜贸然踏进女子的闺房,“就在这儿吧。”


    纪昭亭也欣然同意,半猜半蒙地开口问:“结案了?”


    闻言,裴旻一愣,旋即重重地点头道:“今日之事,是多罗教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多罗教的确诡计多端。


    想起那个纹身,纪昭亭撇撇嘴,轻哼声道:“他们的纹身是不是都是新刺的?”


    “是。”对于纹身,裴旻也是后知后觉,特地在众人都下值后偷偷溜去了殓尸房,挨个查看了一番。


    末了,他垂眼暗自挣扎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去鬼市,我被春宴楼里的笛声所扰,险些心神不稳。”


    “想来正是今日腰佩骨笛的那位面具人,他才是多罗教真正的教众。”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纪昭亭沉默,她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会牵扯到什么江湖高手,她打算之后让纪戎去帮忙查查这个“骨笛面具人”。


    “总之,这件案子虽然结了,但是我也会继续留意,有什么消息我会告知你。”


    提灯的光亮拖长两人的身影,白糖糕也稍微放下了敌意,围在裴旻脚边转悠,到处嗅嗅。


    “好,那就麻烦裴副特进了。”纪昭亭冲他微微一笑。


    或许是夜深露重,来时又吹了风,裴旻看着面前明晃晃的笑靥,顿觉心间不自控地泛起一阵温热。


    他差点以为那面具人又在这附近开始吹笛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让裴旻更手足无措了。


    他待不下去了,匆匆道了个别就用轻功重新攀上院墙。


    “再见裴副特进,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消……”纪昭亭冲他使劲挥挥手,差点习惯性地说出了在现代和朋友们之间使用的告别用语,连忙换了句话道,“那个,到家早点休息。”


    裴旻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纪昭亭整个人被笼罩在樱花树的阴影里,显得玲珑娇小,与白天杀气凌人的肃然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但是在裴旻眼中,纪昭亭不管是什么样,她身上都保持着一种极其收敛的纯稚。


    这份纯稚,让她无论何时何地,眼底都保持着清澈澄净。


    他见过那么多武者,强的或者弱的,大家眼里都被拓印着独有的体悟与沉淀。


    正因悟道义,所以眼中满是道义。


    裴旻冲她颔首轻嗯了声,翻身过了墙头。


    纪昭亭提着灯,招呼白糖糕正要往房里去,余光中又瞧见那墙头上,一张俊朗面颊再次冒了出来。


    还是裴旻。


    “那个……”裴旻双手扒着墙头,说得格外犹豫。


    以为他还要说些关于多罗教的事,纪昭亭赶紧提着灯小跑过去,好听得仔细些。


    她抬头望去,眨巴着那双水色盈盈的瑞凤眼,小巧鼻尖的痣让裴旻蓦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练武受伤时,溅在他鼻上、眼角的血珠。


    “你要不要……”


    你要不要……要不要跟我学骑马?


    话到了嘴边,却转寰数次都没能出口。


    裴旻有些矛盾。


    他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只是出于内心中常存的善意。


    学会骑马需要掌握许多技巧,他自认为骑术还算不错,也愿意倾囊相授。


    可是,对方是纪昭亭。


    两人本来就在共谋退婚之事,各自直属的部门在朝野中又经常不对付,按理来说,该避嫌就得避嫌。


    退一万步讲,自己还没一雪前耻呢!


    方才裴旻脑子一热,就又重新跳上了墙头,怎么看都是个笨蛋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