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终于到了节目组说要接大家的日子了。


    一大早，徐棠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人。


    张佑谦坐在门口，整个人像是斗败的大狗，垂着脑袋，像是刚被狠狠地捶打过。


    徐棠有些惊讶。


    看他这个样子，想来是相信了她爸妈说的事情了。


    她自然是惊讶的，要让一个没吃过什么苦，家境优渥的少年人相信自己未来那么惨，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说话的人是徐佳梦和祝子健，他便相信了。


    徐棠对于父母年轻时候的交友情况也大概了解一些。


    三个人这个时期，真的如同家人一般相互信任。


    张佑谦也看到了徐棠，他表情很是不自然，看了一眼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院子里的大公鸡。


    徐棠见对方不想说话，她也没上前。


    徐佳梦和祝子健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对于有了一个女儿，而且女儿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两个人都还有一些不知所措。


    她们两都是那种能够面对现实，面对问题的人。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挨着徐棠坐了下来，跟她说等分开了以后，两个人要做的事情。


    “不确定节目组会不会把那200万给我们。”小情侣加起来是200万。


    徐佳梦说道：“我们本来是想有了这200万，我们就在平城公园那边买房子，行吗？到时候你可以上最好的幼儿园和小学。”


    徐佳梦她妈以前就想要那边的房子，经常说那边的幼儿园和小学已经接轨国际化了。


    现在未来的女儿就在面前，当然要和女儿商量。


    徐棠连忙摆手：“绝对不行，那边的房子过几年就要爆雷了，等我七八岁的时候，你们还经常会念叨，还好没买。”


    另一边，蒙然打着哈欠，从房间里面出来。


    她昨天晚上没睡好，开始是太生气了，后面是太亢奋了，然后做了一个很爽的梦。


    她梦到自己趴在钱堆堆里面，有用不完的钱。


    不仅如此，她还直接让人把初中旁边那个游泳馆拆了，把那个游泳馆变成了公共澡堂。


    梦醒过后，心情莫名的舒畅。


    直到，她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了外面蹲在角落里长蘑菇的张佑谦同学。


    诶，她心情还是很舒畅。


    蒙然就像那种特别叛逆特别熊的小孩子，明明知道对方心情不好，还非得凑过去跟人家说话，主打的就是故意给人添堵。


    “你没事吧？”蒙然歪着头看笑话。


    “我看上去像没事的样子吗？”张佑谦回过头，他一晚上都没睡。


    就这一晚的时间。


    他从一个家境优渥，万事不用愁，父母恩爱，弟弟乖巧的富二代，变成了父母双亡，弟弟被送养，自己老婆死了，孩子被偷了的倒霉蛋。


    他才十八岁。


    蒙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张佑谦看了她一眼，拿一根木棍继续在戳地上的土，头也没抬，说道：“你昨天打我的事情就算了。”


    毕竟这件事在他余生中，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张佑谦说着，又看了一眼里面的一家三口，叹了一口气：“我都不知道能跟谁说话了，里面一屋子都是我未来对不起的人。”


    蒙然：“……”


    张佑谦又看了看她：“也就能和你说说话了，我只要和他们说话，就会想到我未来害了他们。”


    蒙然：“……”真乐观，居然觉得还能剩一个。


    “你昨天打我是为了帮她们出气吧。”


    蒙然：“……”不知道怎么说。


    张佑谦见她不说话，又道：“你一定也很讨厌我吧。”


    蒙然实话实说：“没有，我现在看到你，就想到了两个字。”


    “倒霉？”


    “朋友。”蒙然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读作“朋友”，写作“遗产”。


    “你居然还当我是朋友。”


    “那是当然了，大家也认识这么久了。”蒙然激动了起来，说道：“既然是朋友，我们相互了解一下吧。”


    “我叫蒙然，今年十八岁，生日应该是四月份，最大的梦想是变成有钱人，然后把我们初中外面的游泳馆变成澡堂子，平时喜欢走楼梯，不喜欢电梯，花盆喜欢红色，对骨灰盒没有偏好。”


    蒙然看着他：“你呢？”


    “什么？”


    “我介绍了这么多，作为朋友，你也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你交朋友的问题都这么奇怪吗？”


    张佑谦心里不好受，若是平时，绝对不会和蒙然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题。


    可今天太特别了，他内心脆弱，急需要有个地方能够让他藏一藏，哪怕是和人说说话也好。


    张佑谦说道：“我名字你知道的，八月份的生日，还有什么来着？”


    “喜不喜欢走楼梯？花盆喜欢什么颜色？骨灰盒有没有要求？”


    “我不喜欢走楼梯，花盆？我们家不用花盆，我家有一个专门的花园，骨灰盒的话，我喜欢黄金……”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坐在对面的人脸色都变了，她用那种，你怎么能如此浪费的表情看着他。


    迫于压力，张佑谦只能改答案。


    “……就普通的骨灰盒也行。”


    徐棠出来舀水，正好就听到了最后这一段话，她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实在是太困了，基本上是靠本能在回答问题，没有去想更多的问题。


    可那些问题和那些答案都还在她的脑海里。


    此刻，她看了看蒙然，又看了看张佑谦，一个大胆又合理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


    她那个眼神，蒙然回过头就知道对方明白了什么。


    蒙然一个跳跃，赶紧过来，拉走了徐棠。


    于是乎，张佑谦就只能继续一个人戳蚂蚁。


    蒙然把人拉到了里面房间。


    “然然，你是——”


    徐棠还没有说完，都看到蒙然点了点头：“对，我就是那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小孩。”


    “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没有跟我说？”


    蒙然本来也准备要告诉徐棠这件事，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道：“也是巧合，之前时空局的人不是拿平板查了我的个人信息吗，我偷看到了我的个人信息。”


    “可是怎么会……”她本来想说，她见过蒙然的爸爸妈妈。


    紧接着，她又恍然大悟：“难怪她们俩对你不好。”


    再一细想，蒙然从来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这也能够理解了。


    因为那两个人偷的孩子，绝对不可能走漏风声，一旦走漏风声了，她们要坐牢。


    “那你准备怎么办？”徐棠心里难过。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得告诉张佑谦他们，万一他们改变了游歌难产的命运，结果没能改变蒙然被偷呢？


    蒙然想了想，道：“今天回现代，明天做亲子鉴定，争取后天认亲……”


    她这么积极也很正常。


    徐棠想起了蒙然过去经历的事情，想起了以前开家长会，老师总是一遍一遍地问蒙然，你爸妈怎么不来，那个时候蒙然就私下里跟她哭，她们不想来我能怎么办？绑架吗？


    她有点想抱抱蒙然，想跟她说，没事了，以后你也有爸爸给你开家长会了。


    “然后，哭丧，吃席，继承遗产。”


    蒙然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徐棠面前一直都是活泼开朗的小太阳，有些慌张地说道：“我开玩笑的。”


    徐棠一下子抱住了她。


    徐棠太了解蒙然了，每次蒙然遇到了巨大无法回避的痛苦，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排解，她甚至不懂要怎么伤心难过，她应对的方式就是报复回去。


    徐棠没说你父亲也很惨，也没说他可能没那么容易死，你要原谅他之类的丧气话。


    徐棠只是抱着她，安慰道：“到时候你要是哭不出来，我给你递洋葱。”


    蒙然一下子更开心，叽叽咕咕地把心里那些话都说了出来。


    她说这些的时候，心里觉得畅快。


    很快，大家就要走了。


    大家没怎么收拾东西，带来的衣服还有行李箱的东西都留给了李春梅一家。


    一行人最后到村口坝子等节目组。


    “你们说，节目组会用什么来接我们？”


    “不知道，大巴车？”


    “没有公路。”


    “飞机？”


    “没有停机坪。”


    “这倒是一个问题。”


    五个人望着来来回回路过坝子的人，没有一个人像节目组的人。


    直到，一个大姐赶着两头马过来了。


    大姐看上去二三十岁，大概一米六几，比村子里的妇女都要高。


    对方看到她们几个人，开口就问：“你们要去镇上吗？”


    “你是时空局的人吗？”


    “我？时空局？”那大姐不懂这个，但总觉得“局”是很厉害的地方，她去城里开会，就去过“运输局”。


    于是大姐说道：“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是运输队的同志，专门负责运输，你们要去镇里，我可以带你们一程。”


    几个人一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她不是时空局的人，她现在只是负责运输？


    “你负责运输我们吗？”


    “人啊？”黄大姐看了看这几个人：“你们得分成两个队。我一次性送不走。”


    “行。”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徐棠不舍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她心里还是害怕，害怕回去以后依旧只有那两张遗像陪着她。


    蒙然在旁边看着，她看了看这一家三口，又看了看张佑谦。


    张佑谦还蹲在那里，整个人还没有从自己悲惨的未来中回过神来。


    蒙然好想过去踢他一脚。


    徐棠告别了父母，她能看出来蒙然心里依旧有无数愤怒无法发泄出来，她怕蒙然后悔，于是提醒道：“反正就要走了，你要不要跟他说点什么？”


    蒙然一想，是啊，马上就要走了。


    昨天晚上打对方，那仅仅是因为对方只生不养。


    现在，她知道了更多了。


    等回去了，如果命运没有改变，那她继承遗产。


    如果命运改变了，那岂不是她这辈子吃的苦就没有人记得了？


    她！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能没有人记得！


    这样一想，蒙然把自己气着了，立马就往回跑。


    长辈三人组看她们又回来了，以为是什么东西拿掉了，都起身过来。


    蒙然跑到了张佑谦面前，一脚就踢了过去：“昨天打你，是因为你生了孩子没有养孩子！”


    “这一脚是你老婆都要生孩子了，你居然不在身边！”


    “这一拳……”


    这一次，拳头还没有挥下去，张佑谦抓住了她的手，他疼得呲牙咧嘴。


    这孩子打人，她来真的。


    他说话都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关你什么事？”


    蒙然没能成功打这一拳，于是又踢了一脚：“这一脚，是回报你把我弄丢了！还有，你们如果改变命运了，我可能会不记得我还有一个更大的仇人，你要记住，平城玫瑰街201号的章海！我这么矮就是拜他所赐！”


    一下子信息量太大了。


    张佑谦愣住了，趁着这个功夫，蒙然转身就跑。


    她只想快点跑开，不想真的面对这个人，她其实本来不想告诉对方，这样的行为，让她有种羞耻感。


    比较欣慰的是，她和她十八岁的亲生父亲，不会见面了。


    半个小时后，蒙然和徐棠被放在下面的山洞旁。


    因为运输队这个工作人员说，她要回去接另外三个人。


    再过了一个小时。


    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五个人，再一次相见。


    徐佳梦徐棠这一家三口倒是和谐，迫不及待地凑在一起去问运输队的同志怎么回事。


    而蒙然和张佑谦木愣愣地站着，两个人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手机就是这么惨，尴尬的时候，都不知道用什么来掩饰。


    过了一会儿。


    张佑谦看了一眼旁边矮矮的蒙然，他很难想象这是自己的女儿，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不是说女儿像爸爸吗？


    又过了一会儿，张佑谦小声问道：“那个章海……等我回去了，要怎么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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